和愁眉苦脸的宫司大人交换了原本的一部分工作,上报给天守阁后很快就得到了神明的批准,预料之中;但笹百合并没有因此感觉到可以松了一口气,沸腾之海的事情麻烦程度和海只岛某种意义上不相上下,也难怪先前的狐斋宫长吁短叹。
这事情说好办,也的确棘手;说不好办,因为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麻烦。
说它好办,是因为沸腾之海的事情只要当权者狠得下心,愿意不惜代价拿命去填这个窟窿,强行驱逐海下让海水沸腾的陌生异种,那么也并不是什么太难解决的问题;
而说它不好办的原因,也正是在这里——
谁能狠得下心呢?
显而易见,雷神不愿意,而海只岛的蛇神同样对此无能为力,狐斋宫将希望放在了深海龙蜥的身上,却也因为渐渐解了沸腾之海的具体细节后愈发不愿意坚持原本的计划了。
所以笹百合才说,宫司大人相对而言还是太过细腻敏感了一些。
白辰血脉又如何?这样的性子对于一位悲天悯人的巫女来说是正正好的,可是绝对不适合领兵作战。
海水发生无法逆转的诡谲异变,数年如一日维持着沸腾的状态,其实最受影响的不是稻妻,不是海只岛,而是渊下的龙蜥才对。
白狐在鸣神大社养出太过温柔的性子,始终狠不下心让龙女去代替稻妻付出这个代价。
……好在天狗可以。
笹百合缓缓闭上了眼,神色平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他清醒,也甘愿,身为将军无需提醒任何人来提醒他在做什么,比起旁人,他自己必须是第一个需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他自然也晓得这可能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
战场总是要死人的。
将军很清楚。
在这个问题上,没人会是例外。
*
只是在确定最后一步计划之前,笹百合还有些别的问题想问。
“你是如何联系上深海的龙嗣的?”
他的提问毫无铺垫且猝不及防,狐狸耳朵条件反射地跟着一竖,难得呆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嗯?你是说小龙吗?”
笹百合慢声回答: “其余的深海龙蜥也不会听我们说话,不是么?”
“啊。”狐斋宫应了一声,她蹙眉想了想,给出一个旁人听起来相当敷衍的答案: “嗯,那倒是……我和小龙怎么联系啊……简单来说,守株待兔?”
笹百合动作一停,下一秒已经抬眼瞥了过来。
“我没乱说啊,”狐狸一脸无辜, “当时的情况你也晓得吧?龙蜥看中了人类的货物,又喜欢到处砸船玩,我只是准备了它们最喜爱的东西然后晚上在船上等着他们过来而已——至于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严格来说我的确没特意去找过啦,因为小龙很有礼貌,一般情况我只要和她约定好了,到时候她自己就会来的。”
笹百合又问: “那你和她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又是什么时候?”
狐狸茫然道: “我没约啊。”
先前说的是借着三川花祭帮忙找个靠谱的老师,但后来她又没和小龙在一起,自然也就没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
不知为何,天狗好像因此叹了口气。
他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连带着一向挺拔的肩膀都跟着向下沉一点。
这可比横眉立目的训斥或是委婉的不赞同目光更让斋宫不习惯,狐狸耳朵微微一抖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天狗已经挪开了按压眉心的手指,神色自若地转移了话题: “既然如此,那你正好借着机会和龙嗣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负责,你就不要再搀和进来了。”
狐斋宫眉头一抬,却没说话。
她倒不是会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值得怀疑的地方,单纯基于狐斋宫对自己老友一贯的解让她反射性皱起眉,说得简单些,那就是面前的这只天狗大抵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她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然后留下自己去做那个讨人厌的坏人了。
“那你……”
她声音略带迟疑,忽然不知如何开口才是最合适的。
“反正也没有别的法子,不是么?”笹百合满不在意地说道, “你对龙女愈发在意,许多事情也越来越不想开口,我倒是没什么忌讳。”
天狗的声音如此轻描淡写,彻底让狐斋宫失去了辩驳的欲望。
还有一句话,笹百合没有说出口。
他感觉狐斋宫对待龙女的态度有些太过小心了——像是把坚硬的宝石当做脆弱易碎的琉璃,仿佛生怕因为自己的关系在她的身上弄出多余的裂痕。
不能说这是错的,只是也许是因为狐狸与龙女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也许是因为狐斋宫开始便不曾坦然相告,对龙女多少有些心怀愧疚,也许仅仅是因为狐狸天性如此,而自己相对而言算是个局外人,对龙女解不多所以感觉冷淡,完全没觉得狐狸的那份小心翼翼有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