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造物习惯了傲慢的姿态和睥睨一切的态度,弱小本身便是原罪,但是阿娜尔似乎没有剥离这份脆弱性的必要。
何况,他还是很喜欢她被冷风吹过以后颧骨和手指上透出的颜色,和拧碎花苞时指缝里散开的花瓣似的,浅淡又脆弱的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渊上顶不愿意看到深渊的污染和坚硬的骨甲覆盖人类少女的身躯,取代她现在的样子——那些他曾不带着任何负面和恶意的情绪认真粹欣赏过的美好细节,以及一切能够证明她身为人类的痕迹,可人类在深渊又要如何存活呢?就算可以用些奇奇怪怪的法子让她得以完整的活下来,深渊教团的其他存在也定然是会看不起她的。
渊上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问问她。
至于要问什么,要怎么开口,要如何去询问她对深渊教团的意思和对未来的态度……他好像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在这件事上,他只是提问者,不能成为代人回答者。
*
阿娜尔还待在那里,瑶光滩上一处可以看到孤云阁的空地上。
比起可以通过某些特殊通道在这片大地上来去自如的深渊咏者,只具备双脚的人类少女显然不能这么快的离开这里回到璃月港,被人客客气气请走的渊上二度不请自来,此时黄昏最后一缕的光亮从海平在线渐渐消失。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海风吹起的金色,她站在海水之中,海浪没过她的脚踝位置,水面之下的肌肤显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只有浅青色的血管纹路。
女孩没有回头看向渊上,她眺望着远方的某个位置,不知道是深渊魔物的出现打断了双方安静的对视,还是单纯已经到了等待的最后时间——总而言之,渊上看到平静的水面被水下无声游来的生物划开柔软的涟漪,女孩的目光专注地黏在上面,侧脸呈现出一种幼崽般温顺又柔软的期待,并在对方马上靠近的那一刻,毫无防备之心地迈开脚步,主动靠近了一点距离。
“……”
渊上没说话,只是在无知无觉的小金毛的脚边海水马上就要没过膝盖位置的时候,伸手把她捞了起来。
“啊,”阿娜尔终于仰起头很淡定的打了个招呼,与其说她才注意到渊上,不如说她现在才腾出功夫愿意搭理他一下: “您又回来呢,渊上先生。”
渊上没有顺着这个太过客套疏离的开场白继续聊下去,而是难得用了堪称冰冷的语气反问她。
“我是不是少看你一眼你都能把自己玩死,阿娜尔小姐?……你甚至不知道海下到底是什么就这么靠近,是觉得海下的窒息式死法比海上更容易接受吗?”
“怎么会呢。”
阿娜尔仰着脑袋反驳道, “她只是想要看看我,请不要这样无理地评价一位年长又温柔的慈爱女士——她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女士?
渊上表情微妙,抬眼看向女孩先前目光注视的方向。
一只身形庞大的龙蜥匍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静静地看着少女所在的方向。
……女士。
渊上看着这只在他眼中和其他龙蜥完全分不出任何区别的“女士”,很淡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阿娜尔小姐。”
不知不觉间已经很习惯被摆来拎去的阿娜尔无比温顺地被渊上在手上转了个圈,不会挣扎的人类女孩在深渊魔物的手里显得格外地软绵绵轻飘飘,像是在摆弄着什么没骨头一样温暖又柔软的小动物,渊上把阿娜尔换了个面对着他的姿势,女孩也很熟练地摆出聆听的架势,然后听着深渊咏者无比严肃的问道: “如果把我和十个深渊咏火者放在一起,你能认出哪个是我吗?”
阿娜尔: “……”
阿娜尔: “……啊?”
脑内过了无数种疑问,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可能性的学者小姐脸上露出了一种纯粹的空白。
……不是,逻辑呢?
但是她只是眨了眨那双写满了无辜懵懂的绿眼睛,在渊上沉默的注视中,还是乖乖顺着这个问题思考下去。
嗯,十个深渊咏火者站在一起,分出来哪个是渊上……
……
…………
小金毛用力闭住了嘴巴。
“你分不出来。”
渊上用一种无比压抑的,几乎可以用幽怨来形容的调子轻声说道, “我们明明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你看一眼就分得出龙蜥是公是母,分不出来哪个是我。”
不,其实她还是没搞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阿娜尔睁着一双写满茫然的眼睛看着他,出于礼貌性的考虑和她现在还没有重新踩回地面的残酷现实,她张了张嘴,脸上还残留着对上一个问题的不解,然后软绵绵地喊了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