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少年摇摇头,慢慢松开了捏着绳索另一端的手。
这双手布满粗糙的厚茧,月色昏暗朦胧,但也足够少女看清他捏的泛白的手指,和手腕处绷紧的肌肉线条。
“我只是相信你有分寸,”他顿了顿,换上了更加轻快的口吻笑着说道, “……而且你也的确很着急你的论文。”
阿娜尔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多谢你。”
她原本便是坐在船边,说完这句后便向后仰去,直直坠入海中,飞扬的裙摆与绽开的海浪铺开一朵苍白的花朵,那一缕明亮的浅金色倏然间便从万叶的眼前消失了。
守在小船上的少年下意识想要捏住飞快下滑的绳索,但他握了握有些痉挛的手指,只是虚虚扶在了旁边。
*
——阿娜尔会说自己说不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不是在信口开河。
记住所有看似疯狂的幻觉,记住所有疯狂中触碰的真实。
无论那些感觉有多么荒谬,多么诡异,多么无法想象——
坠入海中的少女手指掠过腰间的绳索,她看着海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开始回忆起上一次被深海蛊惑的感觉。
是的,蛊惑。
那不像是溺亡的过程,更像是要她放弃人类的血肉,自此回归母体象征重生的胞宫。
海水是温暖的,包容的,没有低于体温的寒冷,没有令人胆怯的陌生,深海的呼吸仿佛在某个时刻与她彻底同调,她呼出人类肺腔的气泡,任由海水挤压入体内,带走人的气息。
那些眼睛。
那些隐匿于暗处的眼睛,再度靠近了她。
在漆黑阴影的环视中,她感觉到自己的骨肉下沉,那些眼睛更进一步地靠近了,深海龙蜥环绕在身侧,它们坚硬锋利的指爪与麟甲轻轻蹭过她的肢体,同时也划破了她脆弱的皮肤——可少女莫名无法感觉到疼痛与恐惧,像是洋流卷过身体的力度,带着亲昵又眷恋的亲近感。
她看见浅淡的血色在水中弥漫散开,又被深海龙蜥之群张口吞下。
这不是幻觉。
在模糊的意识中,少女思考着。
但是它们为何如此亲近我……是因为龙心洞穴的龙血,还是因为祂刺入血肉的那一枚奇异的种子?
她还记得那短暂却清晰的呓语。
“来吧”
“归于同族,归于群中”
在叫谁?
是在叫我么……?
……阿娜尔慢慢张开嘴,吐出最后一口空气。
那就试试吧。
然后,她放任自己的意识跟随那呓语毫无规律的颤动,与它同频,同调,去聆听更深处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的视觉与大脑被无数陌生的视野所侵占:她窥见无光的宫殿,破旧的建筑群,毫无生机的苍白珊瑚宛如肆意生长穿透血肉的骨骼,被世界抛弃的角落里,在无光的更深处,传来“同族”哀戚又痛苦的绝望悲鸣……
她看见火光燃烧,人形扭曲,古老的旧宫崩裂破损被舍弃在世界的一角,深海的龙蜥被散落的火光驱逐出庇护之所,它们四散游荡,无处可归,无处可去,龙蜥避开了海中的影子,阿娜尔恍惚间,仿佛也跟着从那些浑浊的影子里看到了缓慢裂开的巨大缝隙……
……不对。
那不是什么深海的裂隙。
那是魔神的眼睛。
——那是奥赛尔的眼睛。
第55章
深海龙蜥之群
璃月港内,虽是夜晚,却依旧是人声喧嚣,灯火通明。
和裕茶馆今日又是云堇的戏,台下早早端坐听众无数,其中一位金质玉相玄衣长袍,安然坐在贴靠栏杆的边缘处,这位置不耽误他欣赏戏文也可顺势瞧见璃月港夜间的繁荣街景,钟离守着一壶好茶,神色安稳平和,手中热气氤氲的茶盏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微微一颤,水面被无声外力震开细密波纹,于茶盏之中转瞬即逝。
……
钟离睫毛一垂,原本正准备递到唇边的动作跟着一顿,已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台上已经是紧锣密鼓好戏登场,钟离却罕见没了心情,他抬眼沉默环视周遭,先前的细微异变似乎被绝大多数人当做了幻觉和台上锣鼓带起的震颤共鸣,并没有人把它放在心上。
他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却依然流连在孤云阁的方向,长久的沉默不语。
*
比起相对已经称得上遥远的璃月港,正守在孤云阁旁边的死兆星号却是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那自海底深处传来的震颤——即使只有一次,即使快得仿佛幻觉,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甲板上传来的震荡感。
“大姐头!”
水手们表情变换却还称得上冷静,掌舵手海龙压着声音喊了一声,努力不去惊扰静谧的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