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行人竟然还问:“要不要来点辣椒?”
京极夏彦刚想拒绝,就发现他问的不是自己,是旁边端端正正跪坐在软垫上的独眼人偶。
现在的年轻人。
但他多看了两眼,就发现了不对。
果然,那个人偶缓缓点了点头:“要的,你没带酱油。”
“有醋就够了,要求不要这么多。”
“吃鱼怎么可以没有酱油,行人你实在太缺少仪式感了。”
京极夏彦表示赞同,并一点不见外地坐在了篝火对面,拿起一棍烤好的鱼。
绫辻行人无言地盯着他:“……”
年纪越大脸皮越厚可不是说说,京极夏彦自在地尝了一口鱼,颇为欣慰的样子:“看来老夫以后有口福了,不错不错。”
“咒灵也有味觉?”小泉八云好奇地问。
“难道你没有?”京极夏彦低头去看他。
“我又不是咒灵,”小泉八云满不在乎地说,“我也看不到咒灵,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普通玩偶,”小泉八云陷入了沉思,“某种被他人拥有灵魂,执掌生死,被用对待机械齿轮的态度操控着的玩偶。”
京极夏彦挑起眉梢:“这么邪恶?”
绫辻行人:“……”
小泉八云偶尔还是会为司书的名声着想一下,以免被司书不赞同的目光凝视:“没有,我是个小说家,正为自己的作品寻找题材——你觉得刚刚那个设定怎么样?”
“设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构思的诡计。”京极夏彦像个真正的文学教授那样,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
他认为现在的小说根本不配被称为文学,作者只想着在一开始出奇制胜,使个障眼法般的奇特设定抓住读者的眼球,那之后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绞尽脑汁地走下坡路。如果作者自己都无法把握故事接下来如何发展,只用耸动的标题和副标题拼命堆出十几卷几十卷的单行本,那他就只是工业社会下的机器。那样的文章里没有丝毫可堪欣赏的灵魂。
小泉八云听得热泪盈眶,如果不是这个身体根本无法真的流泪,他能和旁边的瀑布一比出水量。
“——既然你这么想,我们快去写作吧!现在动笔十二月发表还能赶上年末的直木奖!”
他情真意切地说。
“直木奖?”
然而京极夏彦却只觉得奇怪。什么野鸡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没关系,现在没有年末也会有,”小泉八云镇定地说,“每年颁奖两次,挖掘、鼓励尚无名气故事性强深受大众喜爱的新人作家的奖项,我的同僚最近在筹划如何提高奖金吸引投稿。”
京极夏彦就着火光,慢条斯理地给另一串鱼肉挑刺:“老夫对成为作家,没有丝毫兴趣。”
小泉八云:“……”
绫辻行人:“你不会突犯心脏疾病吧?”
“不会。”小泉八云哽咽着说。
他看起来实在太过悲痛,而夜色并不妨碍在场任何一人的观察力。
“阁下为何如此惋惜?不是所有对理论侃侃而谈的人,都能创造出真正精彩的小说,如果是看过老夫的论文,那更无必要。”
小泉八云发出了悠长、沉郁的叹气声。
“我不认为现在的小说没有灵魂是作者的问题,”穿着活泼的紫色条纹夏日浴衣的人偶托着腮,独眼专注地望着跳跃的火光,低声开口,“如果连拥有天分的人都舍弃自我,那无人有资格苛责他们以糊口写作。我敬佩你的选择,不是谁都有拥抱未知的勇气,但当你想要利用行人的能力达成死亡……”
“你为他感到了不忿?”
“不。我看到了你对戏剧性的追求。”
绫辻行人和京极夏彦双双陷入沉默:“……”
京极夏彦感叹:“揣摩一具人偶的内心已经足够困难,你的性格将难度提升了十倍有余。”
连绫辻行人也绷不住冷嘲热讽:“在对戏剧性的渴望追求上,我们这些读书不多的人,实在及不上你。”
他没有说“你们”,因为他相信小泉八云不是那些无聊的傻瓜,能够明白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小泉八云无辜地笑了一下,神色依然温柔而宁静。
“山村,夜晚,一个好不容易脱离监视的危险侦探,一个想要利用死亡达成新生的老人,一个会说话的玩偶,和一个惴惴不安屏息偷听的无辜学生。随着像是妖怪夜谈般的对话进行,一个惊天阴谋暗暗浮上水面,却又没有全然展露它的本来面目。就在谈话内容进行到高潮之时,迷途至此的人类被发现踪迹。他的聆听被迫中止,逼迫他逃回看似正常的人类世界。他抱着茫然与不解,却只能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