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继续向下看去。
“——我仍相信我所追求的，才是真正理性的正确。当异能强大到突破曾经的真理，谁又去叩问新的真理呢？”
“我知道，您已经被逐出了法国，并受到当局追捕，波德莱尔先生即使答应转交，他也未必能见到您……我也同样再也无法得见各位老师，这些信件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您手上。是弥尔顿先生劝阻我，他说文字一旦写下来，就有被人看到的可能，哪怕只是为了这个机会，我也应该将它们留下来。”
“而在书写时，我又感到了那股平静，但它是起源于我的、有条不紊的意志的，这让我十分欣慰，也十分愉快。……我是否有可能也成为一名诗人，一位作家呢？像那些传唱民谣和神话的吟游诗人，自由地行走在大街小巷，把故事讲给愿意聆听的人，也随他们去搬演，加工……”
“哪怕只是想象那样的场景，我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我知道在德国，有人称呼我为精神领袖，但假使我真的还能再踏上那片土地，我也不会去做什么领袖……”
“……我会成为一座剧院的看门人。我希望人们随着虚假的表演，被抛向天堂或是地狱，而在谢幕之后，他们仍能回归宽容平静的人间。尘世凡人的最高幸福，是保持富于个性的自我*，我想不起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但它无疑是句箴言。”
“弗里德里希·席勒留。”
最后一行潦草的签名后，全部的信件就这样结束了。歌德用拇指轻轻擦过那行字迹，也许是因为从海上出发，蓝黑色的墨水有着微微洇开的痕迹。
“席勒……”
他再次摘下镜片，擦了又擦。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被惊去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又重新落了下来，几乎要将他也埋在此地。
“你还没看完吗，歌德先生？”一个轻浮的、带着深深醉意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他说到一半还打了个嗝，操着迷蒙的卷舌说道，“这些都是该火化的机密档案，再长我就又要写报告了……”
“我已经看完了，感谢您的帮助。”歌德露出温和的微笑，一边将这些信件轻柔地放进他带来的档案袋里，一边把些早就准备好的纸片放回原位。
虽然醉眼朦胧，波德莱尔还是看清了他当面进行偷梁换柱的操作，不禁发问：“你打算灭口我？”
“当然不，”歌德收好档案袋，低头向这间狭窄逼仄说是档案室不如说是杂物间的大门走去，“是贿赂。”
歌德生前就研究过炼金术，之后还在自己搭建的知识城堡困了一百年，论炼金术师旁门左道五花八门的能力，他说不定比司书都要会的多。
“雷司令干白，世界上最好的日晒与酿造手法，或是法式茴香酒，最适合搭配法国南部香气浓烈的菜肴。”
波德莱尔：“两个都要。十瓶。”
“后者也许有，前者有点困难，”歌德露出抱歉的神情，“我的同事们喜欢用它做菜，先前也只酿了两桶。”
“做菜。”
“没错。”
“什么菜？”
“嗯……煮海鲜？炒咖喱？烤鸭肉？普罗旺斯吃法？好像还涉及到青蛙……”
波德莱尔原本懒散无聊的气质倏忽消失了。他神情严肃，挺直脊背，终于像个正经的超越者，步伐凌厉地几步上前，紧紧握住了歌德的手：“请务必带我前去品尝。”
险些启动手杖的歌德：“……这是不是，不太好。”
波德莱尔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拐带超越者出国？？
“没什么不好的，”波德莱尔更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深邃的眼中满溢着无辜，“我有架私人飞机，我们可以今晚就走。飞机上还有几个空位，我问问那几个老不死要不要一起去鉴赏美腿小姐。”
歌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美腿小姐？？谁？？？你说的肯定不是司书，对不对？
“唉，德国人，”波德莱尔摇头晃脑，什么都没说，但高傲与怜悯显露无余，“青蛙，青蛙小姐的美腿。你去过孚日省吗？那里有着全法国最好吃的泉水和青蛙，每年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维泰勒的蛙腿爱好者协会……”
歌德：“…………”
你就别“德国人”了，我也很想用难以言喻的语调来上一句“法国人”。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无疑是个前景非常良好的旅游业线路，利用美食带动经济……
停，他已经不是宰相了，现在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特别顾问。
于是他温和地说：“您的胃口很好，这很不错，但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我们的小活动正在紧要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