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之中,我见到了静伫于墓碑前的青年。并盛昨天刚下过雨,那头柔软的棕发也如同被雨汽氤氲过一般,静默地贴服于颈侧。
“阿纲。”
停在距离他几米外的位置上站好,按理来说是应该已经被发现的距离,可沢田纲吉却毫无反应。
见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送奈奈阿姨去机场的路上,她兴奋又充满期待的样子仍停留在脑海里,可如今却只化为一捧灰烬,沉睡于孤静的陵园之中。
有山田太太在前,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直面生死。
可无论多少次,亲近之人骤然间离去,那日的机场竟是最后一面,这一点就连我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亲自邀请母亲来到自己身边的沢田纲吉?
我不敢说我能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这一刻,就连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我的错,我不该放松警惕,就这样轻易的将妈妈和山本的父亲接来意大利。”
清晨的墓园静谧无声,只有沢田纲吉微哑的声音低低回荡在空气里:“如果不是我的散漫和愚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我的错。”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
眼看他似乎陷入了无法脱出的自责与悔恨之中,我按在胸口的手不自觉握紧,原本被噩耗冲击而一团乱麻的大脑重新清醒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阿纲。”我说着走上前,踮起脚将他低垂的脑袋抱入怀中,而也是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在发抖。
这个认知让我的胸腔毫无征兆的堵滞了一下,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蔓延开的酸楚与晦涩。
“这不是你的错。”
短暂的停顿,我第三遍重复了这句话,在极度共情的情况之下,声音却变得比往日里都要冷静,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安抚住他,而不是两个人一起在巨大的悲痛中越陷越深:“从过去到现在,你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你没有伤害任何人。错误来自于制造痛苦的人,而并非承受这一切的你。”
怀中的身躯仍然在颤抖,我不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但换做是我的话,大概也什么都听不到吧。
在心中喟叹一声,我强忍住绵绵游走于四肢百骸的辛涩,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朝前探去,抹掉了温热面孔上微凉的水珠。
“……来的时候没有打伞吗,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啊。”
在这一刻,我没有拆穿他,而是仰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我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
“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呢?等这件事处理完以后,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两秒钟的沉默。
沢田纲吉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被雨水浸透的棕色眼睛失神的落在我脸上,在这一刻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
“……什么?”
“我说,我陪你一起回去。”我安静地注视着他,放轻了声音,“反正实习的内容也已经驾轻就熟了,继续呆在这边,也只是过着与之前一样的、只能独自一人担心受怕的人生吧,倒不如跟着你们更好一点。”
原本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随着话语的增多而逐渐有了完整的形状,我几乎是雷厉风行的放开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二话不说便紧跟着上一条请假的消息发去了辞职信。
……希望对方一会儿起床的时候不要被这两条内容弄得火气大发才好。
话是这么说,但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轻松。
直到信息发送完毕,我即将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的刹那,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腕,阻挡住了我的动作。
我抬起头,对上沢田纲吉清凛而又复杂的眼神。
“……不要这样,五月。”他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挣脱出来,握住我的掌心有些用力,随之而来的是些许不明显的痛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短暂的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停顿了片刻才说:“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不能——”
“可我也不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我说着微微一顿,轻拧手腕,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挣出,转为握住了他的掌心,“之前发给你的照片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反应了几秒钟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浴衣很适合你,京都的花火……也很漂亮。”
“对,很漂亮。”我说,伸出手,轻轻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所以,我想亲自带你去看一看——在一切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