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程筠的命不值一提。”
他故意游遍了林州美景,只剩一处闻名遐迩的落日林没去,是故意使松子铭推测,他欲在中秋前往。
松子铭身为林州知府多年,立身清正,的确是难得的好官,很受林州百姓爱戴。
但这样一个好官,在如此世道,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连林州百姓都救不了。
这些日子,松子铭为了林州百姓的赈灾款,四处奔波,几度求见,程筠都避而不见,还特意于人多处当众羞辱他,为他巩固人心。
此刻,已万事俱备。
身为林州父母官的松子铭,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得到全城百姓的响应。
三万灾民齐齐动乱,哪怕一人扔一根草,程筠带来的这队人马都要被淹没,这是一股不可估量的力量。
苏弦锦望着容色浅浅的眼前人,轻问:“程筠,你真的不怕死吗?你知道三万灾民一旦去冲你的车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程筠目光平静,似一汪潭水。
“阿锦,你知我。”
苏弦锦转过头,背对着他,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程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家国的新生,为了百姓的活路。
在天下面前,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明日一定要去落日林吗?”她哑声问。
“林州不能丢,这是秦时最好的机会。”
“你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背后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响起。
“无论是谁吧……总比现在好。”
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苏弦锦缓缓转过身看向程筠,他疲倦地倚在榻上,整个人沉重得很。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程筠,你太累了。”
他阖着眼,声音很轻:“累的是百姓。”
苏弦锦深呼了口气,只觉眼睛发酸。
她帮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原以为,林州遇险是松子铭策划的一场意外,原来程筠早就知道。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
“阿锦。”程筠侧着首,睁开眼温和地望着她,“我会死吗?”
苏弦锦摇头。
程筠淡笑:“那便很好。”
他的笑透着更深的疲倦。
于程筠而言,死反而是解脱。
他这样活着的每一日,才是刮骨剜肉的折磨。
苏弦锦道:“程筠,明日我要与你一起。”
程筠摇头:“你既知道我此次大难不死,就更不必随我赴险了,且你在我身边,我顾虑太多,不如在林州府衙等我。”
苏弦锦只是盯着他,做着无声抗议。
程筠便坐起来,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阿锦,你这样望着我,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带上我。”
“灾民一旦哗变,会乱的无法控制,届时我难以护住你,难免分神。你既知道我不会死,倒不如去安全所在,也叫我安心。”
程筠与她目光相触,眼里似春三月的湖水。
他道:“即便为了见你,我也会活着的。”
苏弦锦抿唇——
她犹豫了。
她知道,落日林一事后,程筠并不会死,而是坠崖消失三月后回来。
她十分想陪着他,却又不敢扰乱剧情。
程筠既然必定要去落日林,她怕贸然改变剧情,会让此事生变。
若是生门变死门,她决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她转头用帕子拭了拭眼,然后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今晚我睡哪儿?”
程筠眉尾轻轻一扬,显然对苏弦锦突然的跳跃性问题尚未适应。
苏弦锦微仰起下巴:“既然明天我要去林州府衙,今晚总得好好睡一觉吧,我跟你说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凭空消失,我是要睡觉的,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程筠敛不住眸中笑意,便下了榻,牵她手去里间。
“好好休息。”
苏弦锦勾住他小指,烛光在桃花眸中泛着暖色。
“程筠,你在哪儿睡?”
“我去外间榻上。”
“哦。”她低着头,松开了手指,转身爬上床,拽了一床被子蒙住头,闷声道,“晚安。”
程筠眼里散开笑意,转身出去了。
苏弦锦这才掀开被子一角悄悄看了眼,不由心跳加速,抱着被子扭成了麻花。
她方才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她竟然差点就开口邀请程筠同床共枕……
天呐——
她瞪着大大的眼,望着床帐顶,脸红扑扑的,像喝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