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高何偶尔在,寝殿只有李嘉薇一人伺候。
自她入宫以来,倒是比旁人多得几分宠爱。
虽清高自持,但的确美貌,连杨晟见惯了美人的,也不禁多瞧几眼,再加上她一身文墨气息,不但没有冲淡惊艳感,反而惊艳中透着典雅,是难得的一份气质。
正如芙蕖发于幽谷,妖冶艳极却又幽静淡然。
杨晟病倒之前,常与她一道作画,写诗,唱曲。
程筠听闻此事时,也微微有些诧异,他也不曾料到李嘉薇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他进殿时,李嘉薇正临窗修剪花枝,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
窗是用霞影纱糊的,雪光落进来,也成了胭脂色,满室旖旎。
她面前放着一尊羊脂白玉广口瓶,映得她色白如雪,楚楚动人。
见程筠进来,李嘉薇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行了礼,却一言不发地又坐回窗边,继续修剪花枝。
程筠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惊异于她这般变化。
收回目光,他刚至龙床前,便听一道清冷声响起:“皇上刚服了药,睡了,首辅大人若有要紧事,可以晚些再来。”
程筠抬眸:“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也甚得圣心。”
“是啊,皇上喜欢我作诗写文,才两月光景,已准备封我为淑妃了。”李嘉薇嘴角露出讥讽,扭头望着他,“大人下次见我父亲,可要客气些了,莫要再当走犬使唤。”
程筠淡笑:“那下次进宫,我只怕也要向你行礼了,淑妃娘娘。”
李嘉薇敛眸,目光落在红梅上,将修剪好的梅花放入白玉瓶中。又摩挲着瓶身:“这样质地油润的羊脂玉,寻常一小块也难寻,竟有这样一整块做了花瓶,当真是皇家气度。”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朝程筠微微弯腰。
“大人无事就先回吧,别扰了皇上清梦。”
程筠并不动身,反而走到窗边,拿起那桌上的一叠白纸细看。
“这是你写的诗词?”
李嘉薇眉头一皱,又冷笑:“大人好奇?”
程筠挑眉:“自然,这批秀女都有才名,独你文墨揽住圣心,我倒是好奇你的才学胜过她们多少。”
李嘉薇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又不得阻止,只能捧了花瓶向另一侧窗下走去。
程筠翻阅了几篇,眉间蹙起,不禁看了眼李嘉薇。
她临窗而立,背对着他,身影似乎十分僵硬,不复先前傲然。
“大人看完了吗?”她没转过身,压抑着情绪。
“看完了,的确不负才女之名。”
程筠嗤笑了声,“投其所好,学无止境。”
李嘉薇颤了下,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再转身时,程筠早已走了,她才卸下伪装,落下屈辱的泪来。
那一首首,一篇篇,全是不堪入目极尽露骨的淫词艳曲。
高山雪雁,落地作淫犬之鸣。
她推窗遥遥望着飞檐积雪。
从前的李嘉薇早已落入泥垢,混做淤泥脏污了。
*
程筠方离开承欢殿,就见暖轿前已候了个青袍男子,约莫三十,眉眼深邃,眼眸含笑,头上玉冠束带,两缕鬓发飘飘,再加上一尺长髯,当真有世外高人的出尘脱俗。
“你要出宫?”程筠并不意外,走近问。
左丘学道:“昏君已安然无恙,下次我可就不来了。”
程筠抬手掀了轿帘:“那跟我一起。”
左丘学微微一笑,忽抓住他的手腕,号了一脉:“程筠,你气血亏虚,寒从心起,要折寿的。”
程筠收回手,并不在意:“三十岁总能活到吧。”
“那倒是能。”
“够了。”
左丘学却压低声音笑:“只要你点头,今日就是那昏君的死期,你少了心头大患,岂不能多活几年了?”
程筠嘴角扬了扬,似乎心情不错:“所以我说,大夫不适合当官。”
左丘学“啧”了声,自顾摆手,钻进暖轿中。
“那就辛苦抬轿子的人,多承受一人了。”
程筠亦低头进了轿,闭目养神。
轿子多了四人抬,稳稳地向宫外去。
左丘学似闲聊起:“那个叫做李嘉薇的秀女是你亲自送进宫来的?倒是个有风骨的。”
“风骨?”程筠微微睁眼。
左丘学笑道:“看来你见了那些淫词了,不过那只是表象,我这里还有一首,也是她写的,作了废纸丢了,被我无意瞧见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给他看。
只见是一首咏梅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