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艺把覆着他脸的积雪都清理了,用冻得通红的手把杨望璟扶起来,杨望璟浑身颤抖个不停,满脸泪痕。
“舅舅……舅舅……对不起舅舅……”
吕艺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在太子身上,又将太子抱在怀里,开口亦不禁哽咽道:“殿下说大伴失礼要治死罪也不管了,大伴有几句话非说不可,殿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是当朝太子,如今奸佞当道国之不国,皇上又为奸佞所惑,任由程筠残害了那么多忠臣,将来清君侧除奸佞,整顿朝纲的,只有太子殿下。这话秦大人也对殿下说过多回。殿下如今羽翼未丰,最重要的便是忍耐,保重自身,才能尽快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我做不到……”杨望璟睁大通红的双眼,眼泪黄豆一样滚落下来。
“不,大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知道殿下一定能做到,殿下是连松阁老都夸赞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岂能妄自菲薄?”
杨望璟恸哭:“大伴,今日是舅舅头七,我无旨意却连送他一程都做不到,舅舅一定对我失望透顶,再不肯来见我了。”
“秦大人一定会来见殿下的,程筠不许秦宅设灵堂祭奠哭丧,殿下便在东宫为秦大人悄悄设牌敬香吧,也不枉得舅舅疼一场。”
杨望璟立即得了希望:“大伴,那快去吧……”
“嘘。”吕艺压低声音,“此事不能声张出去,要做的隐蔽,东宫里眼线不少,殿下还要镇静得住,牌子奴才就找块木材自己动手雕刻出来,届时设在殿下寝殿。”
杨望璟急得猛起身:“快去!”
吕艺跟着起身,刚要说话,忽一个小厮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殿下不好了,礼部云大人带锦衣卫围了秦府!逼得秦夫人一头撞在了棺椁上,此刻生死不知!”
杨望璟心神震荡,只觉嗓子一甜,猛吐一口血。
吕艺吓得魂不附体,立即着人请太医,一片混乱中,那小厮早已不知何时悄然逃走了。
*
都城的东大街旁高楼林立,半月难化的积雪在街旁堆得高高的。
这是都城最热闹的街市。
今日风大,虽出了太阳,却丝毫不觉暖意,只觉风刀子似的割肉。
不过刺骨严寒到不能阻了东街的繁华,早有店铺开门迎客,小贩沿街叫卖,就连团了雪球嬉笑打闹的孩童也不在少数。
其间一家东风阁的三层高酒楼,较之周围门面又更为气派,出入者非富即贵。
此时三楼的暖阁中,炭盆烧得热,因此温暖如春。程筠只着一件单薄宽袖,懒懒地坐在矮桌前。
桌上另有个小炉子,上面热着酒,旁边还有不少精致吃食,只不过都没动的样子。
听得楼下忽然闹腾起来,程筠眼也不抬一下,只盯着眼前这壶酒。
当酒逐渐沸腾时,他用帕子包了提手拎起来,往面前的玉杯中倒了一小杯,端见酒色清亮发红,果香扑鼻,竟是少见的葡萄酿。
景林轻声开了门进来,卷进丝丝缕缕的寒气。
“大人,秦宅那里已经闹大了,引得不少百姓都去围观,也有不少大臣去的,不过俱未穿官服,只着常服混在人群里。”
“秦夫人怎么样?”程筠端起酒杯抿了口,入口滚烫,他略皱眉后又放下。
“秦夫人撞得头破血流,秦家二公子叫着要请太医,只不过没人敢请,也没人敢去,就请了别的大夫来,目前人还昏着,看情形不太好。”
程筠点头,又问:“方才楼下是什么动静?”
“是衙门在抓人,为着选秀这事,朝中许多官员得到风声之后,有适龄女儿的已悄悄把女儿送出城了,但有一些下属官员倒来不及,慌乱地让女儿躲藏,方才就是经过小米巷时被找到了,一路驾着马车逃到东街来,双方扭打一番,一死一伤,还是把那姑娘带走了。”
景林生出恻隐之心,“属下到楼下时,正瞧见那姑娘被捂着嘴拖走,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花容月貌,据说还写得一手好字,有才女之名,真是可惜了。”
程筠低声道:“皇上要全国十四岁以上的女子都参与选秀,尤其是读过书识的字的,才女之名反而拖累,倒不如那些蠢笨粗陋的,这时倒能保住性命,不必像她们死在宫里,也算是另一种福分。”
“这些姑娘入宫后一定会死吗?”景林有些发怔。
程筠垂眸,望着手中的玉杯,鲜红似血的酒映着他的眼,通红一片。
“与一般选秀入宫的妃子不同,她们读书明理,心气自高,难以色侍人。”
他侧首向窗外望去,目光遥遥落在秦宅门口。
那里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