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林问:“苏姑娘,你难道不想走吗?城里太危险了,将来城破,你在程府越久,处境就越不好。”
苏弦锦笑了声,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苏曲儿孤身独困程府,岂能没有闲言碎语,清白必定惹来非议。
但她不必在乎这些。
剧情也无须让她在意,因为她若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角色也会顺应剧情同样死去。原本苏曲儿需要面对的,她已经承担完了。
再次踏足程府,虽不过两日,却恍若隔世。
景林自忙去,任她独自穿过水榭长廊,走进程筠的院子。
程筠这会儿不在,约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彼时苏弦锦正站在窗前梅树下,听他进来,便倚梅转身,轻轻一笑,未语却胜千言。
程筠望过来,见她明媚浅笑,光华更胜梅雪,天地也为之失色。
他看似风平浪静的目光下霎时涌起不尽的浪潮。
良久,他才轻叹。
“为何不愿出城?”
苏弦锦眨眼:“这你可不能怪我,是梁恩把我拦住的。“
程筠看穿了她的心思,眼神无奈:“你分明也不想走。”
“因为你在。”苏弦锦伸出手,可怜兮兮,“程筠,我刚才为了拉缰绳,手都磨红了。”
程筠大步上前,敞开斗篷将她裹进怀里,嗓音低沉。
“阿锦,我已经拿你没办法了。”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冷气息,苏弦锦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归处。
她懒懒笑道:“我都说过了,我是为你来的。”
虽然黑夜已隐约窥得天光,至少抵达尽头之前还有一段路能陪他走。
程筠没有上帝视角,他或许能预见自己的将来,从容赴死,却看不清苏弦锦的结局,所以不愿拉着她一道跌入泥泞。
这一段,恰也是苏弦锦不能说的。
对她来说只是一本书,但对书中人来说,这就是真实而鲜活的世界。
那么程筠也好,秦时也好,为之奋斗的一切才有意义。
卧房内冷得很,连炭也未生,门窗抵不住寒气,在四处肆意袭人。
苏弦锦道:“我才不在一日,你这里倒像荒了百年。”
“你不在时,我只待在书房。”程筠将门窗关好,从柜子里取出兽炭,用烛火点着放入香炉。
“你不会又去暗室了吧?”
“答应过你不去的。”
“嗯。”苏弦锦笑着点了下头。
程筠向榻上坐了,将她扯入怀中坐好:“让我看看脖子。”
雪色玉颈上一圈黛色分明。
程筠眉间紧蹙,拿过桌上药膏。
“没事……”
“别乱动。”
程筠目光仔细落在她伤处,用微凉指腹沾取药膏轻轻摩挲着。
他每每认真起来便神情清冷,不苟言笑,宛如薄雾环绕下的雪山。
苏弦锦偏爱他这模样,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欣赏着。
上好药,程筠叮嘱道:“小心别蹭到。”
苏弦锦刚点头,又被他握着手,去查探手臂上的鞭痕。
她笑而不语,任他为自己重新上药包扎。
“恢复得倒好,已比昨日淡了些。”
“是哒。”苏弦锦望着他眼,笑问,“首辅大人现在放心了吗?”
程筠身子略松弛些,眸底盈上几分无奈。
“从未放心过。”
她在身边时,他总要为她将来处境担忧,不在时,更是时时刻刻担忧。
他叹道:“阿锦,我该将你置于何处,才能真正安心呢。”
苏弦锦蓦然亲了下他脸,得逞笑:“程筠,我不是东西,我长了脚的,会自己跑。”
说罢觉得不对,迎上程筠揶揄目光,纠正:“我是说,我是个人。”
程筠笑了笑,将她肩上长发拨到背后,然后托着她脸,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一个微凉,眷恋,不带一丝情欲的吻。
苏弦锦刚要回应,他便撤回了。
程筠轻抵着她额头,低声:“阿锦,晚上……我会去书房。”
原来这个吻只是请求。
苏弦锦搂着他脖子,垂眸应:“……好。”
天将将黑,程筠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
他答应苏弦锦不去暗室,自那之后,的确再未去过。
积雪很厚,台阶上冰未化。
廊下的灯模糊不清地照着,又反射出一片朦胧光影,拢着苏弦锦单薄的躯壳。
这夜,夜夜。
程筠在屋内堪忍折磨,苏弦锦便在屋外站着陪他。
直到声息俱敛。
程筠用萧彤彤换取的不过是一瓶玩笑似的糖豆,他对仍要遭受的痛苦早已做好准备。
可惜除了苏弦锦,景林和左丘学之外,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