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血腥味。
苏弦锦扶着墙壁,缓缓走到石床边。
程筠正蜷在黑暗里昏睡着,墨发散乱,脸色苍白。
玄色鹤氅下遮蔽了一个遍体鳞伤无处可藏的灵魂。
苏弦锦没有吵醒他,只是将烛台放在一旁,确保烛光能照见他。
她解下白狐裘,轻轻盖在程筠身上,然后在程筠身边躺了下来。
她很累很累,这一路真的太累了。
与他分开的每一日,都漫长得难以细数,如今到了头,却好似只有一瞬。
她缩进白狐裘下,轻轻抱住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
他身上凉得很,气息也很微弱。
她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脸颊。
此刻疲倦感在她血管里翻涌上来,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休息的地方。
不安的心此时也渐渐恢复平静。
待到他身边,她在疲惫面前丢盔弃甲了。
于是就这样,她拥着程筠,被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簇拥着,轻轻闭上眼。
她睡得很沉,但没睡多久,醒来时,烛火只燃烧了三分之一。
“阿锦。”程筠似乎醒了,深邃的眸子如无边荒原。
“嗯。”苏弦锦温柔应了声。
“……是梦?”
“不是梦。”苏弦锦轻轻吻了他额头,“是我。”
程筠目光缱绻,眼眸微红。
微弱的烛光在她身后,只勾勒出她圣洁如神女般的轮廓,却不能照清她的眉眼。
如烟似雾,恍惚隔云端。
他阖上眼,瑟缩了下,墨发滑落遮住眉眼。
“怎么不是梦呢?……”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这样的梦,他做过太多次了。
无论怎样清晰,最终那片轻盈温暖的影子都消融在冰冷的潮水中。
次次都是。
他仿佛在无尽的深渊中不停坠落,坠落,四周幽暗不见天光。
在那片深渊的虚无中,无数故人环绕在他身旁,在他耳边痛苦地哭泣,质问,嚎叫。
真的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向上了。
“程筠。”苏弦锦轻唤,“别睡。”
她抚摸着他的脸,凑近他,额头抵在他下巴处。
苏弦锦温柔的声音,是无间地狱中,唯一特别的存在。
是天光乍破,刺穿厚重乌云,在阴诡地狱撕开了一道裂缝。
程筠仰头望去,那束光从天上倾泻而下,照亮了他的前路。
“程筠。”
“阿锦……”
“是我。”苏弦锦柔软的头发抵在他下颌处轻轻蹭着,“程筠,睁开眼,看我。”
程筠缓缓睁开眸,宛如溺水之人浮上水面,难得喘息。
苏弦锦吻在他眼尾。
温热的气息氤氲在他眉间,驱逐着冰冷的梦魇。
“不是梦。”她在他耳畔呢喃,“是我来见你了。”
“阿锦?”程筠又唤了声,低沉嗓音些微发颤。
苏弦锦笑笑,将额抵在他额上。
“程筠,你再不起来,我的胳膊都被你枕麻了。”
他们离得极近,几乎没有距离。
苏弦锦的目光轻柔地像一片月光,洒落在他枯井般的眸子里,清水盈满,又映出了一轮明月。
不是梦——
程筠抬眸,苏弦锦朝他笑了下,月光不再清冷,好似兼具了太阳的炙热与灿烂。
他强撑坐起,鹤氅与白狐裘一道滑落下来。
苏弦锦揉着麻木的胳膊,笑:“之前在山谷里都是我压着你,现在公平一回咯。”
程筠怔怔地望着她,连烛光也照不暖的苍白脸上,一双狭长的眸显得格外红。
苏弦锦歪首笑问:“要哭一下吗?”
程筠未语,抬手欲碰她,又犹恐镜花水月,于是极为小心翼翼。
苏弦锦握住他手,放在脸侧依偎:“是真的,程筠,真的不是梦。”
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程筠便将她拥入怀中,眷恋地嗅着她的气息。
“阿锦……”他声喑哑。
“嗯。”苏弦锦靠在他怀中,叹了口气,“程筠,你不听我的话,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程筠没有接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于是苏弦锦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应着。
程筠几乎是将她整个揉在怀里,充满疲惫的嗓音里透着失而复得的紧张与感激。
“你怎会……在这里?”
“我若不来,你还要将自己置于何种痛苦的境地才够呢?”苏弦锦嗔道,“分明收到了我的飞鸽传书,不但不听,也不回我,真的很过分。”
程筠在她头发上蹭了蹭。
“都听了的。”
“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