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肢断臂愈渐堆积成山,他像极了一个嗜血的魔头,要将所有人挫骨扬灰。
见此情景,月姝整个人都愣住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吒!”
秋风萧瑟,尘埃四起,像是提线的木偶骤然卡顿,男人为之一怔。
鲜血沿着锋利的寒刃流淌,碎裂呈珠,直到又一声清脆自耳畔响起,他才确认不是幻听。
蓦然转身,正是见远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暗沉的眸转为明亮,捏着头颅的那只手霎时松了,许是害怕自己这副模样会吓到她,哪吒僵站原地,未敢上前。
可月姝却是毫不犹豫迈开步子,直直地奔了过来。
月白色的裙摆似碧波荡漾,她衣袂翻飞,宛如雨蝶,被水沾湿的绣鞋踩过尸山血海,待行至近处,已是血色斑驳。
“哪吒……”嫣唇微张,月姝颤声,目光里全无惧意,只有重逢的喜悦与疼惜。
深深凝望,哪吒心头的裂口蓦然愈合,火尖枪“哐当”一声坠地,他伸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满手血污,顷刻就染红了那张玉面,他却还哑着嗓说:“月姝,你怎么流血了?谁伤你的,我杀了他!”
双眸猩红,光芒闪烁,见他这样一副偏执模样,月姝也蓦就红了眼。
“这不是我的血。”温煦一笑,她抬手,用袖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像是蓦然清醒一般,哪吒立时把人拥进怀中,紧紧靠上了她的肩头。
身上的金甲早已不知被丢至何处,一袭战袍被血水浸.湿,遍体寒凉。
浓郁的血腥味让月姝有些不适,但她没动,只任由他抱着。
阴沉的天逐渐清明了起来,一缕金阳遥遥照来,勾勒出二者身形,恰似一只雄伟的鹰埋首于白兔柔软的毛发间,是寻求安慰,亦是深情。
忽而之间,男人巍峨的身躯抽.动了下,压抑的哭声随之钻入耳中,月姝为之一惊。
他哭了?
或许连哪吒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毕竟当年削骨还父割肉还母之时,他都未曾落过泪。
心底蓦然升起一阵滚烫的暖意,月姝弯唇一笑,轻声道:“乖,没事了。”
深埋已久的情愫似开洪泄闸,一发不可收拾,哪吒掌中力道收紧,因她的温言软语,反而抽泣愈烈。
月姝既欣悦又无奈,只好顺毛似的,轻拍他的脊背以作安抚,一遍遍重复:“没事了。”
历经此劫,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便是彻底捅破,往后的每一场战役,哪吒都会牢牢把人拴在身边。
可纵使如此,他终究还是没长记性,自以为能护她永世周全,到头来,却仍旧让她葬身火海。
……
自唏嘘的往事当中抽回神来,哪吒拥紧了躺在怀中的儿子,也握紧了妻子的肩头。
冬夜里有些冷,月姝知他定是同自己心有灵犀,不由自主地就与之依.偎在了一起。
前方相拥的二人已缓缓分开,受到温情蜜意的润泽,阿娇那张憔悴的脸都蓦然显出几分容光焕发。
韩诺握着她的手,温柔道:“阿娇,听我的话,照顾好自己,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若是一直放不下,我便舍不得离开你,届时,我会变成厉鬼,再没有来生了。”
安静听完这一番语重心长,阿娇愣了好一会儿,旋即,像是终于看开一般,忽而展颜笑道:“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你就安心走吧!”
星疏月淡,院子里竹影寂寥。
哪吒与月姝坐在棚架后,望着对方进屋,抱了一筐新衣新鞋出来。
“这些,我都会烧给你的。”
见她已然宽慰了许多,韩诺也轻松一笑,欣然道:“好,我等着。”
未有再多耽搁,哪吒将手中的黄符打了过去。
刺眼的金光再度升了起来,阿娇面带微笑地望着,直到自己的丈夫彻底消失不见,她才转头回屋。
又过了会儿,哪吒二人也站起了身,心下正怅惘着,谁都没有说话。
两步之后,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哐当”声,像是凳子被踢翻在地,还滚了好几圈。
脊背僵了僵,月姝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闯进去。
可身旁的男人却紧紧按住了她的肩,沉声道:“你劝不了她的,走吧,这家人应当快回来了,若是被发现,你我就麻烦了。”
月姝鼻尖酸涩,眼眶霎时就红了。
说得是啊!一个心如死灰之人哪里还会有动力活在这世上?
一如当年他身死,她放了半身血液去催开那朵金莲花,岂非是要与之同生共死之意?
又一次感同身受,月姝垂了垂眸,到底是敛去心中悲悯,任由对方牵着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