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走了过去,坐下,看着碗里倒映的灯火,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他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海灯节。
他只是站在璃月港外看了一眼,便被眼尖的德贵认了出来,拄着拐杖过来苦心央求他去吃一碗酒酿圆子,说这是以岩王帝君的名义立下的契约,不能违反,不然他就得另外雇人给送到望舒客栈去,实在耗时耗力。
魈感觉自己沉寂多年的心田,忽然长出了一朵无名的花。
他下意识地抓住德贵的胳膊,问道:“谁?”
是谁跟你签订的契约?
“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啊。”德贵拿出契书,指给他看,“喏,这里还写着,一百年后继续去找他续约呢。”
花忽然枯死了。
魈收回了手,淡漠地点点头,接受了那碗酒酿圆子,“有劳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只是固执地抓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蛛丝马迹,妄想找出记忆的错漏。
望舒客栈那间闲置客房里收拾出来的杂物被他要了去,老板说那里曾经住的是一个须弥行商,为人风趣,很喜欢做工艺品。
但是那网上的羽毛分明是他的金边翠羽,他不觉得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偷捡他的羽毛。
还有寄存在老板那里的一百九十一盏霄灯,阿山婆那里的特制烟花……
甚至在转身的时候,他的小拇指都会下意识地蜷缩一下,仿佛之前会有什么人在他离开前勾住他的手指。
本来千年的杀伐,早就断去了他所有的软弱和犹豫,夜叉的意志,从不与同情和泪水为伴,他也从未奢想过什么陪伴和救赎。
却在看到这些东西时,突然感觉心里好像缺掉了一块。
好像最后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有人答应了他一件事,却并没有做到。
他认为自己应该去问一问帝君,但是踌躇半晌后还是作罢。
因为他害怕这些被他紧抓着不放的所谓证据都只是无端的联想。
到头来,连深埋在心田里的那一粒种子都要失去。
路边,杨柳依依,随风飘荡。
一对恋人在柳树下依依惜别,男子折下一根柳枝递给女子,“都说折杨柳表送别,我却想以此寄相思。”
魈抱着枪靠在角落的墙上,看了良久,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夜叉的眼泪难得。
万千的苦难,漫长的独行,他都不曾有过眼泪,却在看到那以表相思的柳枝时感觉心痛到几乎难以呼吸。
“柳树迎风招展,就代表,我想你啦。”
是……谁?
从石门到绝云间,他沿着柳树的分布路径,一棵一棵寻了过去,恰好在孤云阁的山巅看到了日落。
一株清心和一棵柳树在山崖上作伴,看日升日落,闻潮起潮落。
太阳很快落了山。
天上繁星点点。
魈执枪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最亮的那一颗。
“它会一直一直陪伴你呢……”
星星还在,烟花还在,霄灯还在,可是你呢,你在哪……
魈忽然捂住心口,那些错乱的细节如同一盘被慢慢拼好的棋盘,转瞬间便又被打乱。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过往不可追,来日方长。”
嫩绿的柳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魈觉得自己疯了。
满腔缠缠绕绕、遍寻不得的悲意让他几乎想要将枪尖对准自己的胸膛。
但是不可以。
因为他是护法夜叉,他背负着守护璃月的责任。无论是业障满身的痛,还是孤身迎战的苦、千年独行的悲,亦或是,仿佛被生生挖走了心脏一角的,难言的伤,他都必须要咬牙承受。
他应当好好活着。
因为有人说,人间灯火很好。
就这样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没有了缠身的业障,他逐渐不再排斥人群,不再自我孤立,也慢慢能与那些良善之人结交为友,偶尔还会去绝云间拜访老友,甚至和帝君一起喝上一杯茶。
也曾遇到过胆色过人的女孩,因受那稻妻小说的荼毒,当着绝云间仙众的面为他作了一首情诗。
魈的果断拒绝竟让那本小说在出版几十年后再度爆火。
嗑cp正嗑得起劲的璃月人纷纷泪目:“今天也是为神仙爱情落泪的一天呢。”
但是彼时看着天上圆月的魈上仙,只是在想,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他可以学着慢慢融入人世,学着走进万家灯火,学着结交好友。
唯独……唯独那个带走了他的心的人,他想要等她回来。
过了许多年,望舒客栈下的秋千,已经没人能说清是谁扎的了。
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枪归来的降魔大圣总会对它检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