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不像人。
折柳仰面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忽然笑了一声,低声喃喃道:“这就是……代价么?”
她曾三次飞蛾扑火,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吗?
这样的因果代价,未免过于失衡。
手里的馒头已经碎成了冰渣子,折柳忽然五指一握,将其捏成了齑粉,白色的粉末顺着指缝纷纷而落。
“不对。”
她闭了下眼睛,忽然迈出了脚步,在万千无形丝线的桎梏中如折翅鸟雀般踉跄前行,心中悄然升腾起的火苗点燃了滚烫的心意,与规则和枷锁强加于身的寒冷暗暗相抗。
“不……不应该是这样。”
她这样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哪怕于天理面前,人命贱如蝼蚁,因果也应该是对等的,不然,那个不知名存在没有必要诱导她一次一次做出选择,用所谓的代价来激发她的愿力。
人只不过是会思想的苇草。
但是,人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她强烈的愿望,是她被挑选的原因,也是她足以与被安排的命运所对抗的筹码。
乌云蔽月。
她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一串冰花。
折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是冥冥之中的牵引让她片刻也不能歇息,如同被另一极所吸引的磁石,既然感应到了,便再也停不下来。
来不及了。
她要见他。
四度死亡,三次飞蛾扑火,她不相信,命运的砝码会如此倾斜。
她要再赌一场。
待铃声姗姗而至,荻花洲已然变了一番模样。
黑气缭绕,残骸遍地,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如同炼狱。
明明是极度可怕的场景,折柳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到了战场上仅剩的那个人。
“别靠近我,”魈一手握着和璞鸢支撑着自己,一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黑气,在力竭之前低声轻喝,“滚。”
折柳置若罔闻,脚踝上的铃铛一步一响,慢慢走近他。
“你……”魈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重,那双金瞳里满是狠戾,整个人似乎都要被黑暗完全吞没。
唯有一丝意识维系着他的片刻清明。
这里还有个人类。
他不能在这里发狂。
铃铛声由远及近,像是一柄忽然划破黑雾的长枪,似乎能够隐隐压制住他的钻心蚀骨之痛。
他抬起头,耳畔咆哮着的哭嚎瞬间如潮水般散去。
只剩下清脆的铃铛声。
“……谁?”他始终紧握和璞鸢的手指终于卸了劲,伴随着鸢枪倒地时“砰”的一声,他彻底昏了过去。
折柳原本一直被困于无形的丝线中,更难以驾驭清心铃中蕴藏的力量,反而多次遭反噬,直到目睹魈倒地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愿力冲出她的身体,和清心铃发生共鸣,万千无形的枷锁轰然断裂。
她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抱住了要倒下的夜叉。
月波荡漾,猎猎风响。荻花丛中,纤弱的女孩跪地勉力扶住了少年满是伤痕的身体,眼泪却早已夺眶而出。
她颤巍巍地扯出一点微笑。
“这次,接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引自帕斯卡尔《思想录》
第6章 水中月(五)
乌云当空,寒风四起。
折柳微微仰起头,线似的雨水落到了她的脸上。
魈已然彻底陷入了昏迷,垂下的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在雨中升腾而起的黑雾笼罩在他们身边。
折柳徒劳地伸手为他挡住绵密的雨丝,缭绕不散的业障一点一点进入她的身体,然后钻进散发着莹莹白光的铃铛里。
铃铛上刻着“清心”二字,在吸收了部分业障之后,原本平滑的脚环上显现了几条不明显的纹路。
折柳浑身颤抖起来,经久不散的怨气嚎哭在她耳边炸裂开来,像是来自地狱的靡靡之音,嘶喊着要将她拉下深渊。
千年杀伐之难,千年业障之苦,她如今感受到的,不过是他无尽苦楚中的万分之一。
累世杀业的报偿,注定是一宗难解的罪业。
折柳已经感受不到冷了,曾经被一枪.穿心的疼,烈火烹身的痛,魂飞魄散的苦,反复折磨着她的意志,在短短几刻内,她仿佛便被杀死了数十次。
魈的身体看似清瘦,实则精壮有力,失去意识后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让她几乎抱不住他的腰身,只是绝望且执着地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地。
绵绵细雨很快就停了,折柳苦苦支撑的意志也濒临崩溃。
在达到极限之前,充斥在她耳边的嚎哭忽然褪去,朝她滚滚涌来的黑气登时消散。
折柳茫然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勉力支起身体,垂眸看向被她紧紧抱住的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