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萧景棠顺势看向了她身旁的贺重锦。
“贺公子。”萧景棠道,“本侯对你的惊世之才甚是赏识,想和你借一步说话,你应当不会推辞吧?”
奇怪。
江缨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里, 萧景棠一向以权势命人, 但是方才他的语气, 分明是在向贺重锦请求。
一个手段凌厉,颇具威严的当世权臣, 会向一个在家中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爱的嫡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
正想着, 那边贺重锦已经答应了舞阳侯:“既是侯爷的命令,重锦不会推辞。”
说完, 他对江缨温和地道:“等我回来。”
说这话时,就好像永远也回不来了似的。
江缨也回给贺重锦一个笑意,朝舞阳侯再次行了一礼,便又忙开了。
*
贺重锦与萧景棠在街上一路走着。
二人皆是无言,此时不知有多少汴阳城的百姓从这对父子二人身边经过。
这条街较为偏僻,百姓们只知朝中有少年英才的舞阳侯,却不知他如今衰老不复曾经的模样,所以没人认出来。
上一次,贺重锦也走过这条街,不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的情景不仅深深的刻在了贺重锦的记忆里,还有萧景棠,至今未忘。
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高大贵气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脏兮兮的手,步伐沉重地行走着。
小男孩抬头,看向萧景棠,对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了,恢复那张权臣才该有的威严面色。
虽然萧景棠没说什么,但贺重锦历经苦难,心智早已比五岁孩童要成熟太多,很容易就猜出,眼前这个男人能够命令官兵的男人,就是娘说的舞阳侯,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时贺重锦时常在想。
如果母亲没有被流放,嫁给父亲,那他是不是就能生活在漂亮的府邸之中,不怕饿肚子,不怕没衣服穿,还能使唤那些爱打人的官兵。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方才明白并没有如果。
那些权力,地位,漂亮府邸,本就是属于他的,只是造化弄人,被萧涣占了而已。
因这个执念,贺重锦在贺府的每时每刻,都在等着能够回到有一天,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到舞阳侯府,成为世子。
曾经他想,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就算有报应也未尝不可。
命运对他不公,他又何须在乎旁人的命运?
曾经......终归只是曾经。
二人走到一处桥上,萧景棠往前走一步,沿着结冰的湖水望向远方,说道:“江家嫡女在在汴阳城中大举施粥,用意为何?”
贺重锦的答道:“她施粥与朝中之事无。”
“可,她却与你有关。”萧景棠道,“重锦,为了她放弃回到侯府,那么世子之位对你来说,将无可触及,只要你答应,明日本侯就昭告天下,迎你回府。”
贺重锦话语平淡,没有分毫的犹豫,目光始终垂着:“我不会后悔这个决定,还望......父亲成全。”
父亲?
萧景棠的眸子顿了一下,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兴许贺重锦改变主意,放弃回到侯府,根本不算什么。
可当贺重锦不经意间唤他父亲就在这一刻,萧景棠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儿子变了。
从前这孩子心结重重,现在不知怎得,竟有了只有在他这个沧桑年岁才会拥有的心境,看淡了一切。
“孩子凡事有利也有弊,贺府虽给你这样的身份,你就要背负着他们的冷落。”他叹了一口气,“并非本候不出手帮你,做我舞阳侯的世子,该当有绝处逢生的意志,这是本候对你最好的栽培。”
贺重锦终于放下了对权臣应有的礼数,抬眸看向萧景棠,温和一笑:“重锦从未怪过父亲,父亲爱母亲,胜过于爱我。”
萧景棠欣慰的同时又心疼,一时间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儿子。
“重锦,你长大了。”?
权臣舞阳侯,眼中凝上了难得一层湿润,随后恢复了原状。
一直都是萧景棠在问贺重锦,当萧景棠无声时,贺重锦犹豫再三,竟是问了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问题:“父亲,你愿意放弃这权臣之位,淡出朝堂,和我一起离开汴阳城吗?”
萧景棠一景,看着贺重锦的眼神竟是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贺涟漪,她也曾经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风卷起她飒爽的长发,女子牵着马匹回头看他,不施粉黛的脸依旧美丽动人:“景棠,你不做舞阳侯,我不做赤羽军统领,我们就这样一路走马看花,仗剑天涯如何?”
“涟漪。”贺涟漪略带期待的目光下,萧景棠却只是回她,“我萧景棠拒不纳妾,此身此心只属于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