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姑姑,一辈子陪着姑姑。”
素服事丧的女子形容憔悴,如没了灵魂的偶人,苍白空洞。
“你姑姑不想你陪她。”
薛诗月临走前放不下的惟有薛竹,活了一辈子的云水村不能待了,来了新地方,却谁人也不识。她只好求弘善,劳烦他可怜阿竹给她找个好去处,性命无忧。
“阿竹,我还俗娶你可好。”
弘善一言,薛竹呆愣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可置信。
她是不是听错了?
弘善又重复了一遍。
“大师千万不可,因为我牺牲至此。”
“阿竹,让我对你负责。”
平淡的话语讳莫如深,触及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没人知道,薛竹被虏去黑风寨的确失了清白,不是被土匪所坏,而是被弘善大师。
他们两个遭了黑风寨里下三滥东西的算计,有过这世间男女最亲密的接触。
那场意外被薛竹刻意遗忘,当作没有发生过,而这时,她发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沉默半晌,“大师不要因我坏了修行。”
“怎是因你?”弘善没把原因归于薛竹,“修行自在我心,既已发生,我心已动,便应当问心无愧,而非拘泥身份禅俗。”
“阿竹,让我照顾你吧。”和尚的眼睛温暖而干净,似薛竹往后唯一能寻找的光亮。
“好。”
她听见自己说。
————
流民途经安阳,他们盼着能到城墙歇脚。
远远看见城墙底下搭了粥棚,粥棚约莫三丈长,架起三口大锅,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指挥流民排队领粥。
“县令大人说了,只有灾民才可来这儿领粥,一人限领一碗。”
灾民不敢置信,竟然真的搭了粥棚施粥!私尔而耳午旧一丝妻,狠狠掐一把大腿,嘶——不是幻觉!
这粥,竟然真是救济灾民,分发给他们的。
难以置信。
灾民沿途也经过了别的州县,无一不是紧闭城门,将他们这帮流民驱赶得远远的。安阳县竟然会好心给他们分发珍贵的粮食。
有救了!
看到希望的流民成群结队,快饿死前升起了斗志,争先恐后等一碗热腾腾的粥。
一口锅前,手持长勺分发米粥的是位年轻女子,一袭月白棉布裙,袖口挽起两寸,鬓边别了两朵绢花,衣饰简单。她脸上蒙了一块面巾遮风挡尘,没露出完整的脸,但仅凭露出来的肌肤和眉眼,就可知定然是个雪肤花貌的姑娘。
薛竹细心给每个上前的灾民分粥,分量不偏不倚,略略抬头,觑一眼确认眼前的人没有重复,便快速低头盯着粥锅,并不敢多与人对视。
尽管做了重重心理准备,薛竹仍有些害怕与外人接触。
她已经来安阳半年了。
弘善俗名成昭,离开枫林镇后,两人辗转来到安阳县落户,结缘为夫妻。
虽然已经离开了云水村,无人能害她性命,可当时全村人同意把她沉塘的场景一直是薛竹如影随形的阴霾。
她添了个畏惧生人的毛病。
刚来安阳时,她几乎闭门不出,除了成昭,谁都不愿见。还是在成昭的开导下,这半年来才好了些,不再像原先那样看见旁人就躲在一边,生怕别人会注意到她,能与人接触、交际了。
薛竹无比感念成昭的好,他不但是救命恩人,还细心呵护,无微不至带她走出阴影,她自然心念着他。
昭昭仁善,慈悲为怀,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薛竹深受鼓舞,便夫唱妇随,听得县令大人施粥赈灾缺人手,自告奋勇出一份力,来粥棚帮着施粥,多帮一帮受苦受难的百姓。
她同样是背井离乡的漂泊客。
云水村无她立足之地,来这安阳,也只是换个地方伶仃一身,别无牵挂。如今收拾好精神,生活有了盼头,全因为昭昭。
思及夫君成昭,薛竹忍不住莞尔一笑,尽数掩盖在面巾底下。
神思飘忽一瞬,手上的动作仍然有条不紊,抬眸认人,目光一触即又低头,反反复复。
许是从昭昭那儿得来了勇气,薛竹做好准备放眼望去,一地灾民。
她近来其实好多了,并不太怕人,可灾民乌泱泱一片,人员混杂,寻常人看了都得却步,更别说她。
薛竹克服着恐惧,多看几眼,成堆成片的灾民边上,一小撮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们看上去身形极矮小。
吃不饱穿不暖,大家都瘦小,但那小撮人的身量尤为明显……看着像一群孩子?
感觉奇怪,心弦拨动,薛竹将粥棚托付给一旁大娘,朝那群孩子走去一探究竟。
孩童偎做一团,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他们失去亲人,结伴一起逃荒,好歹相互有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