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扪心自问，她有能力建造这样一座城市么？
答案实在是简单明了。
她没这个本事。
千金脚下踩着梧桐地面，听到道路上咕噜咕噜滚过的车轮声，道路上人们互相交谈的杂音，闻见飘到鼻尖的酒香。
是三碗春的香气。
千金沿着道路往前走，往神都中心去。
越往中间去，人声便越来越低，人也越来越少，走在街上的人们，动作也越发谨小慎微，生怕一个大动作惊醒了什么人似的。
然而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却越来越豪华，装修越来越精美，楼宇也越来越高。
在城市最中心，那座宫殿，足足有一百层高。
那便是皇宫，但是赤凤仙子却不在宫中。
千金抬起头，看见一尊小小的亭子高高浮在天空之中，亭子的顶端，一只重明鸟雕像高踞其上，羽翼张开，鸟首高昂，面东而鸣，亭子中垂下一缕艳红色的群裾，那红色，比鲜血的颜色更艳，那便是下方神都城中之人，所能看到，关于亭中之人的唯一事物。
千金知道，那便是赤凤仙子了。
赤凤仙子盘踞在重明亭中饮茶，她半曲着腿，斜坐在梧桐木的茶几旁边，一双温暖的赤红眼瞳，带着笑意望着身前垂首而坐的那年轻女子。
“你最近可实在是有些胡闹了。”赤凤仙子缓声道。
她对面那工工整整盘膝垂首，礼节周全的年轻女子，一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披在肩上，直把身上那身天青色绣凤纹鎏金百宝袍的颜色都压过去了。
能有资格登上这仅有两人之位的重明亭，自然便是这神都之中，殊荣尊贵仅次于神朝皇帝赤凤仙子的太子青鸾。
青鸾低着头，细声道：“母亲说的又是哪里的事情呢？”
赤凤仙子淡淡瞟她一眼，笑道：“你还想瞒过我么？这么多年，你想要做的哪件事能瞒过我了？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说话时，抬起眼睛，看着我，声音要中正平和，内蕴威仪，不要这般小气。”
她涂着单蔻的指尖轻轻在空中一点，一湾圆满的月亮在空中浮现。
正是圆月弯。
她道：“我把这里交给你，为的就是考验你的能力，这圆月弯是我神朝国土，却也不是我神朝国土，你若能理清这圆月弯里每一个人的来历，自然能掌管神朝，可是我把这里交给你，你却始终不曾去看过一次，疏松治理，这是要做什么？”
青鸾沉默不语。
赤凤仙子叹一声：“你又这样子了，一声不吭，总是这样。”
青鸾低声道：“我不想掌管神朝。”
她偏过头，目光往旁边看去，是广阔的湛蓝天空，空荡荡无所遮挡。
她想跳下去，化作一只鸟，只是在狂风呼啸中飞翔。
可这个问题她们已经谈过许多次，她甚至已经知道母亲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然，她道：“你又懂什么？你以为这世上争渡大道是件容易的事么？我自己一个人把你从那么小一个人拉扯大，如果不走香火成神的路子，不以神朝为基立身求道，你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离了神朝，你自己扑腾在这浊世之中，是想死么？莫要再说这种话惹我生气了。”
青鸾只是沉默不语。
耳边是母亲的规训和劝导，眼前是悠悠苍天朗朗明日。
在亭子下方，千金手持长刀，在不远处望着百层宫殿出神，终于招引来宫中护法来问。
一道长风将酒香送到她的身前，画出一个请字来。
身后高楼上，一个老头儿在高楼中冲她招手，千金仰起头看见他，飞掠而上，进了那高楼。
那老头儿一双眯缝着的小眼睛，贼溜溜扫过千金手中长刀，捻着胡须道：“真是不得了，这刀看起来实在是凶残，姑娘天生神异，看得出身世不凡，然而气机难明，难道是修罗一族？想来若不是在血海中，要杀那许多人祭刀，可实在是艰难。”
千金：“……”
有时候只需要你少说话，就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为你补全他们想象中你的故事。
那老护法看着千金手中废刀忆当年，陷入了回忆之中。
“想我当初在血海之中，也识得一位美人，阿修罗一族的女子虽凶残暴戾狠毒，却实在是极美的。”
千金：“……难道你请我来，就是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的么？”
那老头儿笑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姑娘你修为如此之高，平白无故来了神都，这就在我职责范围之内了。”
“我嘛，姑且算是这神都看门狗一只，但看的却不是这神都的主人。若是你要来刺杀皇帝呢？那不归我管，只管去就是。但若是要做其他事，与那皇帝无关的，牵涉到神都百姓，就都该我来打探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