猹猹走三步,停两步,满是留恋地回望着。
好巧不巧,铜锁“啪嗒”一声被捅开了。
火罐意味深长地看了猹猹一眼,没多说什么,孤身迈进了黑暗。
我瑟瑟缩缩地从竹篓里腾出脑袋,片刻后,见火罐牵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他许是被饿了许久,也抗争了许久,身上没一处好皮。
似乎所有被拐卖的孩子都会经历从反抗到顺从的过程,可能几天,也可能一两个月,但无论再如何倔强,到最后都会低下头颅,变成一条温驯的小狗,任人宰割。
就像那个不知名的孩子一样,任铁链拴着四肢,被毫无尊重地拖行在地上。
他的身后,是两条蟒蛇状的血痕,像厉鬼抓出的痕,远远望去,触目惊心。
火罐牵着他,进了另一间房,不一会儿,格蕾领着两位修女端着沐浴用品与一摞礼服跟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像迎接国王一般将他带出了屋子。他穿上了华丽的长礼服,戴上了各式珠宝,妆点得就像一棵隆重的圣诞树。
火罐在前面负责扯着铁链,后头两位修女守在他两边,像是谨防他逃跑。一行人如鬼王接亲般飘到廊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暮色里。
“克里斯!他们快来了!”
正当我看得甚有感慨,黑鬼扒拉着砖缝儿跑了过来。他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说:“哈吉现在到处找人呢!说是汉密尔斯上将们的车子已经快到橡树庄了,要咱们排好队去迎接他们呢!”
我怯怯然放下竹篓,往那关人的小黑屋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因为它什么都看不见,才足以显现它本身的恐怖。
老天适时下起俏皮的小雪。
橡树庄经过好些天的布置,早已焕亮如金屋。
我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主教厅门口的水银杉上,嵌满花花绿绿的礼物盒。
只有我们清楚,那些盒子都是空的,在大人们离开之后,哈吉就会命人把那些盒子取下来,拆开用来擦屁股用。然后隔天报纸上就会出现,“橡树庄修道院是全旧金山最具人文关爱与慈善影响力的孤童救济院”。
我愿称之为,“成人的把戏”。
汉密尔斯等人不到晚饭时间就抵达了橡树庄。足足二三十辆军用吉普,双闪灯将整个庄园照得形同白昼。
孩子们一个个立正站好,由阿兰带头,吹管风琴的吹管风琴,挥彩带的挥彩带,现场欢呼雀跃声一片。
我和大豆丁等人被安排在最后排,做一些帮忙吆喝的闲活儿。按哈吉的话说,我们这一寝室的人,和火罐那一拨人,是“最摆不上台面的货色”。
因而除了阿兰以外,所有人都没法跟汉密尔斯那群人近身接触,就连端茶倒水、表演节目都跟我们这些人无关。
而红拂,显然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克里斯,看见了没,那个又高又壮的黑脸男人,就是汉密尔斯上将。”红拂贴在我身后,似有似无地在我耳边呢喃着,“他身边那个呢,穿着黑色玫瑰长裙、戴着贵妇帽的女人,就是他的夫人,汉密尔斯太太。”
我顺着红拂示意的方向,盈盈望去,见目光尽头,一抹丽影徐徐走近。
她披一条油光水滑的水獭皮披肩,虽画着浓妆,却难掩眉眼间的温婉。
早在这之前,我就听大豆丁们无数次说起过汉密尔斯太太,说她温柔、美丽,像天使行走在人间。
人人都说她有一颗慈悲心,总如春风化雨般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可是今日相见,我却从那平湖秋色般的柔美里,窥出一分悲情与凄婉,她的确美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可她最动人的,是那股摄心心魄的冷而悲。
“你瞧,大豆丁看得眼睛都直了,汉密尔斯太太总让人移不开眼。”红拂嫌不够热闹似的指了指大豆丁,又挠挠头,看向阿兰,“快看呐,阿兰今天也好美,如果我能有阿兰那样的美貌,该会有多幸福?”
对于此类夸奖,我早见怪不怪。阿兰的美,众人皆知,无可争议。只是当下相比于阿兰,我更关心超乎反常的大豆丁。
眼见他直勾勾看着人群中簇拥着的汉密尔斯太太,不是寻常的欣赏、向往,更像是一种近乎逾矩的爱慕。但我不敢确定,毕竟只是一眼的事,可有时一眼,足以胜过万语千言。
汉密尔斯夫人挽着丈夫的手,如电影女明星般踏上最高一阶的大理石台阶。她的怀抱早被鲜花、彩带所占领。只是周身再如何喧闹,我仍能确定,她那顶黑色网格面纱下的面孔,涌动着难以忽略的的伤感与寂灭。
“好奇怪呀,今天汉密尔斯太太怎么没有露脸?”黑鬼从后头挤了上来,他不知从哪儿搜刮来一根热狗,正吃得满嘴流油,“往日里,她都不戴帽子,今天不仅戴了帽,还放下了面纱,我都差点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