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在这儿哭吧,蠢货!”
见实在拉不动,火罐索性松手,掉头就走,边走还不忘边回头吐口水。
只是刚走出没两步,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与屋檐下的阿兰对望了一眼,将头掉回,重新回到猹猹面前。
“老大.......我怕.......我真的怕.......”
“你以为我就不怕吗……”火罐伸出一只手。
很奇怪,眼里的愤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焕而一新的平静。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火罐吗?我不大确信地揉了揉眼,以为看错了人。
他是火罐没错,那个让橡树庄的孩子闻风丧胆、劣迹斑斑、坏事做尽的火罐,那个阿谀奸诈、狡黠善变,连自己亲妈也能了结的火罐。
为什么,为什么仅是一眼,一秒钟的事,他就像彻底换做了另一个人?
或许这里有我不知道的前尘,但我能确信的是,这里的孩子,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
猹猹的哭声渐弱了,阳光从云后露出脸,四周都被照得金灿灿的。
火罐将猹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慢吞吞回到了廊下。
孩子们的议论声还没散去,在他们嘴里,猹猹总是对火罐“忠心耿耿”,上哪儿都得跟着。
可他又十分胆小,从不敢受火罐指使,做欺负其他孩子的事。
他就像火罐的单纯面,被火罐小心保护着。眼见他将打满补丁的外褂脱下,包在了猹猹身上。而猹猹眼底,也微微浮出一丝欣然。
心碎的风暴渐止了。
看热闹的孩子很快走开,他们总是这样,如云间雾,山头鸟,来去总自如。
隔着十多米远,阿兰冲我扯嘴一笑。
我还没得及招呼,他就转过身子,轻轻掩上了门。
与此同时,在我并不知情的另一角,火罐与猹猹的“传奇”仍在上演。
“为什么一定要去见长毛女?”火罐埋头替他涂着碘酒,适才拖拽下手太重,在猹猹后颈留下不少红印。
“我怕老大真弄出人命,他们把你赶走。”
猹猹小声嘟囔着,声音小到像是说给自己听。
“成天瞎想什么。”火罐捏紧棉签,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忘了咱们从师父那儿逃出来费了多大力气吗.......”
“老大.......我害怕......”猹猹一字一句,用尽全力,像是把血滴在了纸上,“害怕我们又没有家了,更害怕你走了,再也不要我了.......”
“这儿就一定是家吗?”火罐哀叹一声,眼底刚浮出的柔软又很快被恨意抹去,“我绝不会放过赞兰。”
火罐放下手,拳头咯咯作响,“李红拂,赞兰阿部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
“好些了吗?”黑鬼抻长脖子,往挂帐后瞅了眼。
我站在屋檐下,假装在抚弄风铃,其实两只耳朵铆足了劲要凑过去。
大豆丁端着一盆刚换下的绷带,一脸正色,“早上醒了一次,又昏过去了,中午喂了些米汤.......唉,也真是难为他了。”
话没说完,阿兰也跟着走了出来,脸色怪怪的。
黑鬼:“这是醒了吗?”
“嗯。”阿兰长舒一口气,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的脸。
“克里斯.......”他想走近,又十分挣扎的样子,“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会见我吗?”我放下把玩风铃的手,郑重其事地走到门前。
“我们陪你一起进去。”阿兰将手搭在我手上,报以信任的眼神,“记住,别提头发的事。”
就这样,我跟他们一起进了屋子。忽然感觉,猹猹说得没错,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加上忽闪忽闪的旧马灯,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
为了方便照顾,红拂被安排在了阿兰的床位上。他身上盖着好几场厚棉絮,整张脸苍白如纸,呼吸渺弱,仿佛即刻就要背过气去。
“红拂.......?”阿兰走在前面,替我们挑开帐。
帐子后传出一串急咳,有血滴在布料上的声音。
一堆碎棉絮里,抬起一张阴沉沉的脸,像新出土的古瓷器,有种黏土发烂、枝叶腐败的奇怪气味。
“我没事......”红拂淡淡地说,目光依次看过去,唯独在轮到我时戛然而止。
黑鬼哭呛着上前,跪地忏悔:“是我对不住你,红拂,是我出卖了你........”
红拂搀扶着阿兰的小臂,从床上缓缓坐起,望向黑鬼的眼神,清晰又锋利。
大豆丁叹了口气,从中调和道:“先起来吧,总归是一个屋子的人。”
“我不起!”黑鬼撇开劝阻,额头紧贴在地上,双肩颤栗,“红拂不让我起我就不起,红拂,你打我吧......或者骂我几句也行,我是吃里扒外的狗,是我......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