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清寂,宗令仪也不是非要他回应,就是想找个人说话。她想起什么,看起来比殷臻更头痛,支着额头自言自语:“哀家想起来了,要给臭小子找满朝上下最好看的——他喜欢男人。那不成,你俩不能混在一起选妃。最好看的,让哀家想想……”
她忽然一顿。
最好看的——一听就是摄政王用来敷衍的托辞。
殷臻心知肚明。
他刚喝一口茶,在漫长且诡异的停顿中不明所以抬头。
极好颜色的一张脸。
要说全天下最好看的,眼前倒是有一个。
那个念头只在心中一晃而过,很快,宗令仪放下玉滚,直视他:“哀家有件事一直忘了问。”
殷臻指尖缓慢在杯沿上叩击,他平静下来:“太后不妨直说。”
“昨日出了太阳,殷无忧来哀家宫中用午膳。他的眼睛——”
宗令仪不错过殷臻脸上任何表情,缓缓道:“颜色似乎有些不同。”
殷臻没说话。
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让宗令仪知道,一旦让对方知道,他将会有更大的夺嫡筹码。
但……
殷臻淡淡:“太后应该是看错了。”
殷无忧还太小,瞳仁颜色又偏黑。太阳一晃,加之人上了年纪,宗令仪的确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老花眼。她手中玉滚有一下没一下在桌沿滑,心中好笑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荒谬的猜测。
“行雍半月后就将回京,哀家听说你和他多有矛盾,正好接风宴你来办,缓和关系。”宗令仪带了细长指甲套的手指刮过桌面,她微微停顿,神色柔和了几分,“正好外邦小国进供一株血珊瑚,是他喜欢的品类,算是庆贺他凯旋。”
因为这件血珊瑚,后三日所有大臣都发现太子频频走神。
“殿下,这是南边那条河渠的修建图纸,冬日枯水期正好测量,明年开春便能派人去……”
“今年户部拟用的官员名字和身份背景,请殿下过目。”
“殿下。”
“殿下——”
“……”
说完没一个人走,待在原地你撞我胳膊我捅你腰,眼神示意。
终于有人忍不住;“……殿下,摄政王将归朝,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殷臻一个字没听进去,他一只手搭在桌沿,听见最后一句终于回神:“什么时候?”
站了一排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没琢磨出这句。
最后开口的人终于想起来,偷偷瞧他脸色:“怕是不到七日。”
“砰!”
殷臻手中玉佩一下磕在桌沿。
他心烦意乱道:“让孤一个人呆一会儿。”
出了东宫大臣齐齐松一口气,揩着袖子上冷汗:
“完了。”
五年前被摄政王支配的可怕犹在眼前,他们纷纷打了个哆嗦,又想到自己作为太子的人免不了被挤兑,都如丧考妣。
领头的悲观道:“明日我们一道去投了河,省得担惊受怕。”
“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别说投河,投井都得自个儿爬上来。”
一片愁云惨淡。
“……”
大伙唉声叹气,相互鼓励,迈着沉重步伐从东宫走了出去。
殷臻头隐隐作痛。
他自觉和宗行雍将一切说得很清楚,但对方是宗行雍。
要指望他按照常理办事根本不可能。
——他还敢向孤要一份大礼。
殷臻冷着脸想。
“殿下,汤池放了水。”黄茂进来时他还坐在原处一动未动,案几上奏折批了一半。
他劝道:“没看完的且先放一放。”
殷臻站起身,头脑有片刻眩晕。
整个人浸入热汤中,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水波晃荡,热气蒸腾。
殷臻昏昏欲睡。
直到某种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他猛然惊醒抬头——
“这么困?”摄政王戏谑的声音响起,“本王把你一路从汤池抱过来,完全没反应。”
“你不是——”
宗行雍凑近了点,闻他发间幽香,心不在焉:“刚到,太子是第一个见到本王的人。”
殷臻对自己降低的警惕心感到懊恼,他揉了揉太阳穴,哑声:“你怎么进来的?”
摄政王理直气壮:“翻墙。”
又提建议道:“东宫院墙太低了,容易进贼。”
殷臻:“……”
他咬着牙:“宗行雍。”
几天没被连名带姓叫了,宗行雍倍感亲切,再凑近,阴影将殷臻完全笼罩:“太子说,本王听着呢。”
殷臻很白,此刻仰了头看他。敞开衣领间锁骨若影若现,晃得摄政王心猿意马,他微微低下身,想伸手碰一碰,又担心身上寒气重,收回手。
目光倏忽一凝。
殷臻脸侧有一点模糊的暗红色,突兀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