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是浓重的疲惫和……缱绻深情。
沈晗霜心神微怔。
方才女医和太医在他身边来来去去, 祝隐洲一直不曾睁开眼, 似是今日实在累得厉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沈晗霜甫一走近, 祝隐洲便像是下意识就有所察觉,侧首看向了她。
见祝隐洲的唇色比昨日更苍白些,沈晗霜不由得将声音放轻,以免扰了他休息:“早些服下安神药便歇息吗?”
祝隐洲昨天是第一回尝试戒除药瘾,精力与心神都被耗尽了,还在失控时因为砸毁寝殿内的物件而多出了一身伤,但他夜里却还硬撑着为两位伯母写好了碑文。
沈晗霜觉得今日祝隐洲应该早些睡下,不然明日尝试戒除药瘾时可能会更难熬。
祝隐洲却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再过一会儿。”
“我想再看看你。”他直言自己心底的话。
沈晗霜在床榻边坐下,缓声道:“万事还是应该先顾及你自己的身体。”
她看向那一截已经又被他拉下来的衣袖,回忆起女医方才覆在祝隐洲腕间伤口上的药膏和纱布,忍不住劝说道:“戒除药瘾非一日之功,若日日都添新伤,能撑得了多久?”
昨日,因为祝隐洲不愿将寝殿内的任何东西挪出去,想要留在他熟悉的,与他和她曾经那间卧房极其相似的地方,药瘾发作时祝隐洲失控砸毁了许多物件,也伤及了自身。
而今日,看着祝隐洲腕间留下的那些伤痕,沈晗霜又如何猜不出清晨时断云为何会最后一个从屋子里出去,夜里又第一个进来?
沈晗霜几乎立刻便想到祝隐洲为何会让断云用绳子将他绑起来——祝隐洲不想砸了她的卧房。
即便这并非她长久生活的明溪院内的卧房,只是她在行宫中短暂住一段时日的地方而已。
可在祝隐洲看来,这间卧房中的任何一样物件似乎都要比他自己更重要。所以他才会宁可将自己用绳子绑起来,在药瘾发作时痛苦挣扎,硬生生在自己腕间留下了那样深刻的伤口。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已经发现了他手腕上的伤口,却还是下意识往锦被中藏了藏,语带笑意道:“你放心,今日新添的伤比昨日的更少,也更轻。”
沈晗霜却沉默下来,并不同意他这话。
昨日那些被磕碰或砸到的伤口的确更多更密。但方才沈晗霜看见了,除了祝隐洲的手腕和脚腕,在带着血痕的中衣之下,他身上还有许多明显是被绳子磨出来的伤口。那些伤口连在一起,就像是另一条血色的长绳,将祝隐洲紧紧绑缚起来。
沈晗霜分不清到底哪一日的伤口更多更重。
女医说过,想要戒除梦欢散的药瘾,并没有确切的时限。只能一日接着一日地尝试同一个步骤——先用汤药提前将药瘾催发,再生生捱过去。
直到伤者终于受不住了决定放弃,或者清晨服下的那晚汤药再也无法激发药瘾,这个过程才会结束。
前者代表着前功尽弃,梦欢散的药瘾会一直伴随着伤者,直到他死去。后者才代表着药瘾被成功戒除了。
而在女医看过的所有病案中,还没有能成功活着戒除药瘾的人。熬得最久的一人,也在第三十日时选择了自我了断,彻底解脱。
戒除梦欢散的药瘾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情,若在药瘾之外还有每日不断叠加的伤口,应会更让人觉得难熬。
但祝隐洲却好似并不在意此事。
他只是眼神温和地看着沈晗霜,试着问道:“明日我还能在这里吗?”
沈晗霜回过神来,看着屋内完好无损的一应布置,反应过来——祝隐洲没有砸毁这里,所以按理来说他不必搬走。
但沈晗霜还是不忘问道:“断云应已将你寝殿复原了?”
祝隐洲轻轻摇了摇头,神色自然道:“来木芙苑之前,断云同我说,有许多物件都是之前提前采买来的,临时难在一日之内寻到一模一样的,今日恐怕不能将寝殿恢复成原样。”
“是吗?”沈晗霜并未多想,只说:“那你今晚在这里歇下,明日还是待在这间屋子里便好。”
沈晗霜觉得旁人便罢了,以祝隐洲的身份似是不该如此。但又觉得祝隐洲应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
“那你呢?”
“我在木芙苑中另外选一间卧房便好。”
祝隐洲放下心来。
能和她同住在木芙苑中,他离她又近了些。
见祝隐洲暂时不愿歇息,沈晗霜便同他聊了聊他昨夜为两位伯母写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