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下去,其中意思却已经很明显。
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养着一个疯子是极其沉重的负担。
就算有疯子不见了,甚至死了,都不值得刻意来京府衙门报上一案,还能免去一人的劳税。
容汀闻言,微微垂下眼睛。
容汀:“去查,京中那些人家中有痴傻疯人,难以为继的。有哪些人家丢过疯傻之人的,以及,那些人如今都在何处的。”
京兆尹一愣,问道:“陛下,您这是想?”
容汀:“从内务府走银子,给那些家庭一些扶助。”
有官员立刻皱起眉,劝道:“陛下此举爱民如子,只是痴傻之人终究于国无用,做不成劳力,户部银钱尚有匮缺,陛下还请……”
官员“三思”二字还未说出口,容汀就淡淡道:“扶助只是表面,朕怀疑,有南陵细作入京,借由这些从前从未得到过我们任何一人关注的疯傻之人,欲在册封当日行不轨之事。”
虽然这份怀疑的源头仅仅只是一段语焉不详的话,但有些事情不可不防。
话说到这里,原本反驳的官员反而不再反对,事情一项项列下去,慢慢论出了章程。
等到一切落定,官员离开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
福禄布好了菜,将餐前喝的药端到容汀面前,低声说道:“陛下,今早天圣女所言的那……那什么直死之咒,奴婢实在内心慌乱……”
“所以你告诉母后了?”容汀一口闷了药,药碗轻轻磕在托盘上,清脆的一声响。
福禄:“奴婢该死!只是太后娘娘对陛下也是一片拳拳真心……”
容汀扯了下嘴角,左耳进右耳出。
各为其主,福禄的主子曾经是皇兄,如今是太后,反正前世直到她死,福禄也没真成过她的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容汀:“所以母后做了什么?再叫淑贵人去一趟思寥宫?还是她亲自去了?”
福禄有些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太后娘娘……原本是准备亲自去的,只是富怡贵人突然去了乾宁殿……还是日日去,太后娘娘就被绊住了。”
富怡,好样的。
容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既然母后被绊住了,那就朕亲自去吧。”
福禄一懵,再抬头时,容汀已经往嘴里扒拉了两口菜,一边咀嚼一边站起身来。
福禄:“等等,陛下……”
容汀摆摆手:“要是母后问起来,你就如是说,说长公主去见天圣女了。”xzf
穿过连绵的雨幕,绕过曲折小道,尽头是思寥宫。仔细算算,竟然已经有四十多个时辰未曾见到阿萦了。
这回容汀记得带伞。
夜色已深。
容汀撑着伞,一边往里走,一边反手散下高高竖起的头发。
崩得发麻的头皮总算松快下来,容汀理顺长发,随意披散着,几步间就到了屋门口。
屋中燃着幽微的烛火,悄无声息。
窗外那颗梨树已经彻底落完了所有花,一树嫩绿的芽在雨中微微摇曳着。
不知为何,莫名让人觉得心底一怵。
容汀揉揉脸颊,推门进去。
她被屋中的场景吓得呆愣当场。
原本一整根的长蜡烛被切成了小小的圆盘状,在屋内摆了一圈又一圈,细小的火光摇晃着,熄灭,又燃起,再熄灭,再燃起。
简直像是某种律动,或者说……某种存在生命的东西。
蜡烛底部的地面上似乎画了什么符号,是容汀看不懂的。
而顾怀萦就这么跪坐在一圈一圈明明灭灭的火光中间,垂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敲着,仿佛贴合了某种心跳的节奏。
哒,哒,哒……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容汀的到来,而这一场景仿佛有着某种摄魂的魔力,让容汀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好一会儿之后,顾怀萦才发现她的存在。
顾怀萦很轻地抬起头,垂落的头发下是莹白的脸和漆黑的眼瞳。
她看见艳鬼,眼里闪过一丝温和。
然后她看见艳鬼披散的头发,和身上显然属于皇帝的衣服。
不是艳鬼惯常穿的红衣,而是绣着龙纹。
顾怀萦眨一下眼睛,没说话,手指也停了下来,乖乖地蜷缩进掌心。
她跪坐在昏幽的烛火间,衣服松垮长发逶迤,就这么抬头望她,仿佛能被轻易碾碎的,脆弱的布偶。
艳鬼咽了口唾沫。
“那个,阿萦。”她磕巴了一下,中洲语夹杂着南陵语,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是……什么仪式吗?虽然我不想对南陵的习俗说三道四,但这里毕竟是中洲……中洲皇宫,还是有些忌讳的。”
顾怀萦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慢慢点点头。
容汀松了口气,俯下身准备帮忙收拾掉那些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