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和蒙骜在章台宫前见到离去的成蟜脸色很不好,甚至于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连个招呼都没打,怎么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面色和煦,都有闲情逸致跟他们坐饮林间了呢?
该不会是故意拖着他们,不想让他们进正厅,免得发现他的秘密吧。
扶苏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知道扶苏装了两天熊孩子,就是为了搜集成蟜通敌的证据,如今终于有进展了,简直可喜可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疑点。
仆人回来得很快,似乎他们也知道,正厅里的秘密不能见人,手脚麻利地就要在地上铺好锦缎,然后是案几坐具。
扶苏皱着小眉头看他们忙活,道:“可是母亲说过,小孩子不能在外面吃东西,会肚子痛。”
他拉一下嬴政的袖子,仰头说:“父王,我们还是去屋子里吧。”
嬴政嬴政不疑有他,根本没想到扶苏嘴里的‘我妈妈说’都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对肚子痛这件事深有体会。
幼年时经常有人抢他的食物,为了不挨饿,他只能在拿到食物的第一时间把它吃光,有时就是在屋外,还刮着风,经常会肚子痛。
虽然今天根本没什么风,可扶苏才一岁,也刚断奶没几天,不能冒这个险,因此他赞同道:“也好。”说完看着成蟜,等他带路。
秦时贵族的院子功能分布跟后世也没什么区别,前院用来待客处理政务,后院是家眷的住处,而待客一般都是厅房,周围其他屋子都是仆人居住,不具备待客功能。
厅房有正厅偏厅,但招待王上还能用偏厅吗?只能是正厅,然而正厅有鬼。
成蟜紧张地后背冒了一层细汗,嬴政的决定他无法更改,因为一旦涉及到扶苏的健康问题,他再劝也没有用。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成蟜强笑着将嬴政和扶苏迎进正厅,之前手脚麻利的仆人们也跟了过来,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坐具摆好了,果饮也已经倒进半个拇指高的杯子里,供长公子享用。
可以理解为,这些仆人被选中来伺候王上,难免要好好表现,但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在借此机会掩盖某些痕迹。
比如那被顺手调换的坐具,应该还带着体温吧,只是仆人到底不知主人的心思,干活也是丢三落四不够细致,扶苏看着脚下那片未干透的水渍。
果然,雁过总会留痕的。
扶苏跟着嬴政一起走,突然似乎没站稳,身体微微前倾,导致衣摆都垂到了地上,扶苏却还无知无觉地,一脚踩了上去,然后……
啪叽——
听到响动,嬴政低头就看见不省心的儿子坐在地上,抬头无辜地望着他。
“父王,我摔倒了。”
摔倒了还得知会一声?
“把长公子扶起来。”
“是。”
伍左声音颤抖地答道。
扶苏刚刚摔倒,伍左就吓得腿一弯跪到地上,连点缓冲都没有,膝盖直接砸到地上,砸得结结实实,扶苏光是听着都觉得疼,伍左却像一点也没感受到一样,只紧张地上下检查扶苏,看他有没有摔伤哪里。
他才刚到公子身边,居然就让公子摔倒了,他真是没用!
伍左又是自责又是惶恐,生怕看护不力被惩罚,没想到王上格外宽容,居然只是让他扶起长公子而已!伍左感激得声音都颤抖了,急忙去抱扶苏。
扶苏把手搭在伍左胳膊上,但没有起身。
刚才伍左膝盖砸地面,扶苏听着心里咯噔一下,穿越一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主人伤了根头发,仆人都要自杀谢罪的野蛮制度,甚至越来越厌恶。
如果伍左因此受罚,扶苏难免会心生愧疚,就像昨日的奶娘和今早章台宫殿前的侍卫,他无意惩罚他们,可他们总会因为他遭受无妄之灾,扶苏一直在愧疚。因为他虽然身体上是战国的贵族,心却一直留在平等的现代社会,对这种野蛮粗暴的是非观只有排斥,无法接受。
愧疚的同时,他也难免郁闷,以后他要做的事不止这些,也不止会有伍左一个人为此跪碎膝盖,难道他要一路愧疚下去吗?
听到嬴政只是让伍左扶他起来,没有要惩罚的意思,扶苏甚至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随即意识到这样可不行。
次数多了,为了身边的人不因为他受罚,他只有约束自己,不能随意说笑,因为侍卫笑了会挨板子,走路不能摔跤,因为伺候他的人要挨板子,天长日久的,岂不就将自己框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