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铄,”她说,“帮帮我。”
严铄惊极而躲,只是这库房逼仄,二人又依在角落,竟是无处可躲。
他颤着声叫虞凝霜,似乎要唤醒她的神志,更是为了拽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爱慕虞凝霜,根本无法抵抗她的示好和曲意逢迎,即使他知道这其中并没有真心。
然而既爱重对方,无论如何,便绝不愿将其轻慢。
此处无床无榻,除了置物的柜架,还能算上家具的就只剩几张歪扭摆着的桌案,以及一些从待漏院中淘汰下来的旧圈椅……
在严铄的认知中,这样的地方,比幕天席地好不到哪里去。
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严铄深觉自己与虞凝霜现在不是夫妻,便不可行那周公之礼。他没有夫君的名分,也不能随意碰触她。
若是真在此处纵意所如,严铄真是无颜再见天地,更无颜再见虞凝霜了。
虞凝霜觉得严铄简直要哭了。
她大概明白严铄退却的原因,但这更让她生出些许快意来。
你也有今天,她想。
同时,她也对自己说。
你也有今天。
就说在这宫中学坏容易,她到底也成了一个以情意相挟之人。
今日她二人之局面,并非她们自己造就。
而是数人之因缘,一遭际会;累世之定律,刹那交汇。
最后结出这样的果来。
源起,是赵律为君为父,对郑淑妃有着天然的权威压制,以至于后者被碾压到扭曲。
郑淑妃有权有势,又觉得她有资格凌驾于虞凝霜之上,随意摆弄她的人生。
而虞凝霜,知道严铄喜欢自己,于是就利用他的这份喜欢摆脱当前的困境,疏解自己的苦楚。
但他严铄也不是无辜的。
之前也是以财以势,以他母亲危急病情强迫虞凝霜成亲冲喜。
凡夫俗子,尘缘未尽。
说到底,所有人都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
虞凝霜又吹灭一支蜡烛。
三支蜡烛,每灭一支,这房里便暗一分。
现在只剩最后一支,盈盈幽亮映成严铄眼中挣扎的光。
不在之前的一次次吵架时,不在操控着他的手和离时,而是直到此时,虞凝霜才真正觉得自己掌控了、击败了严铄。
如今,他才是她手中的鱼。
虞凝霜忽然有些理解了诸如“圣僧和妖女”这样搭配的张力和含义。
高岭之花,被攀折在手中时才最凄绝美丽。
四书五经中浸出来的清贵士子,礼义廉耻下长起来的冷淡君子,即使浑身颤抖地推却着,即使哀哀求告着,仍是无法真正地拒绝她。
在这多事之夜中,虞凝霜第一次弯起淡淡的笑意。
“严铄。”
而又一次地,她用仿佛叹息的语气叹出他的名字。
“虽然算是我占你便宜,可你也没吃亏不是?”
她靠得愈近。
“你逼迫我和你成婚,如今我逼迫你一回。咱们这就扯平了。”
最后一支蜡烛,终于也被熄灭。
黑暗之中,起初只有金珥玉佩微微摇曳之声,以及靴履衣衫飒沓之响。
而后渐渐地,响起窃窃的人语和气音……
*——*——*
“那……娘子,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再叫我。”
“好,去罢。”
目送频频回头的贞儿出了自己的寝房,虞凝霜的笑脸便马上裂开,变成了攒眉蹙额的难捱。
如果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这样时时提醒于她,她都要将昨夜在待漏院的狂乱当成梦境一场了。
看起来像千年的大冰块似的,结果下手没轻没重的……
虞凝霜在心中暗骂,嘶着气左揉右捏,放松肌肉。
幸好,她也没放过严铄。
虽说药力作用下,虞凝霜的记忆朦朦胧胧地断着片儿,但是她如今一闭上眼睛,就是严铄一片红痕的侧颈,还有他那同样通红的眼角。
他最后是不是真哭了啊……
虞凝霜不确定,也懒得再想,撑着虚软的腿下了床榻,“咕咚咕咚”喝下半壶茶。
昨夜,怎么回到自己这寝房,她都有些不记得了。
只记得雨住云收,二人慌乱地收拾一通,赶在翰林司众人真正过来前离了那待漏院。
万幸自己以后不在待漏院工作了,虞凝霜想。
否则她是真的无法直视那库房了。
独面自身,虞凝霜都有些尴尬,赶紧甩甩头,又喝下一杯清茶。
而后,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