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微妙的鼎立平衡,一个稳定的混沌状态。
严铄不想先开口。
他不想去问姜阔的身份,那只会显得他对虞凝霜一无所知,让谢辉看去笑话;
他也不想去问谢辉的来意,那也许显得他小气又幽怨,给姜阔落下把柄。
于是,他选择沉默。
另两个人也是这样的。
谁也不想先开口。
铺子里的食客越来越多,很快桌椅全都满员。
唯有这一桌……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从欢乐热闹的铺子中切割出去,不属于同一时空似的。
于是,又一位因为没有座位想来拼桌的食客,默默停住了脚步。
他最后好奇地看了他们仨一眼,转身离开,干脆站着把桂花冻吃了。
最先售罄的自然就是这酒酿桂花冻。然后是其他所有饮子……拜大伙儿这样踊跃购买所赐,虞凝霜今日提前打烊。
把最后一个恋恋不舍的食客送出门外,落下门闩,虞凝霜长舒一口气。
扭头,就见那三个男人围桌而坐,相顾无言。
各异的气质,一致的安静,看起来莫名好笑。
虞凝霜一走过来,三人视线皆随她而动。只是严铄冷,谢辉懵,于是还是最长袖善舞的姜阔抢了白。
“如今能有一样吃食被泛索已经何其难得,虞掌柜直接送了两样,当真是令姜某敬佩不已。”
他长一双讨喜的圆眼,说出夸赞的话时尤其令人信服,而且这话并不是溢言虚美,而是真心实意的。
本朝太.祖刚打下江山那会儿,百废待兴,时隔好几年才安顿下来,第一次欲举办圣节寿宴。
可是,这等宴请百官的盛大筵席,当时的光禄寺等有司仍是力有不逮。
所幸太.祖豪爽不拘小节,直接口谕允许去街市上采买现成食物,“随其有以进”即可。
于是那一年的寿宴,前三盏酒配的食物都是街上买来的果子、糕饼、暴脯肉干等简易食物。
这一场不太讲究、却热热闹闹的寿宴被郑重载入史册,为本朝帝王的寿宴打下了基础。
所以之后的长春寿宴,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前几道食物都要从市井买来,应着太.祖那一句“以昭示俭之训 ”(1)。
百年倥偬而过,这规矩到了当今陛下这儿,却不再合用了。
陛下登基之时便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的无双盛世,再不用于仓促之间举办寿宴。
他又极重礼仪,性喜奢豪,宴席上向来是金樽玉盏、龙肝凤髓。他深觉民间吃食与礼制不合,过于粗疏,遂不再采买用于寿宴。
不止是寿宴,平日里他也极少传唤泛索,二十年间不过十来家耳,后妃皇嗣们自然亦以他为准。
所以如今,能被泛索的商家越来越少。
姜阔便真心敬佩虞凝霜临危不乱,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姜小行头谬赞了。”
虞凝霜如今身心舒畅,也很有闲情回应姜阔的好意。
说实话,如果没有姜阔拖延的那一点时间,她就撑不到女官们出现。
当时未察,如今想起,那其实真是跃龙门一样的紧急关头。
幸好姜阔今日来了。
这人心思细腻,与她约定合作冰皮月饼之后,既没有马上就登门,让虞凝霜觉得自己被逼迫;也没有将时日拖得太久,让虞凝霜觉得自己被遗忘。
他将这几日的时限拿捏得恰恰好,而后亲自登门。为显诚意,还带着遇仙楼两个高级管事和礼物一同过来。
虞凝霜打开那精巧的木盒,便闻到一股甜蜜茶香,是上好的红茶。
她笑着收下,说自己正好在收集各类茶叶,准备先集齐十二种。
说着,虞凝霜便要去拿青瓷茶叶罐将这新茶装上。
“霜娘。”
严铄唤,一直注视着虞凝霜的他轻易预判了虞凝霜的举动,“我来罢。”
他起身走向柜台那一套十二只的青瓷罐,状似无意地问,“该第几个罐子了?”
简单的问题中,自然地展露着默契。
“该第四个。”
虞凝霜下意识回,而后眨眨眼,眼神发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严铄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虞凝霜很不适应,总觉得怪怪的。
严铄看起来却很平静。
他似是更熟练了。比上一回在这里遇见谢辉时要从容得多,哪怕他这一回,甚至同时面临着两个——两个年轻而优秀的郎君。
严铄不急不缓将第四个青瓷罐拿下来,将红茶倒进去,然后弯腰,不动声色地将那原配的木盒放进脚边的柜子里,还深深往里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