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口,仿若在荷塘边的清风之中,嗅到不远处小山上生长的茶树。
严铄感觉到的,正是这样的淡然美好。
他不自觉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愈发珍惜地品尝起来,视线也总难以自制地往虞凝霜那儿飘。
虞凝霜正小心翼翼将罐子放回去。
严铄送的这套茶叶罐共十二只,之前她做玫瑰桂圆红茶,已经取一味武夷茶填入一罐。
如今这是第二罐,绿茶粉。
虞凝霜按照那茶罐上花神的顺序使用,依顺序排好,还贴了标签。
这种点点滴滴积攒的仪式感,她自得其乐。
虞凝霜非常期待,能将十二个茶叶罐都装满那一天的到来。
谢辉也在看虞凝霜,看她摆弄那些茶罐,心服口服地惊叹。
“茶粉还能这样用?”
他之前见虞凝霜能将质朴的藕粉做出佳味来,还在心里好好拉踩了一番以茶附庸风雅的人。
没想到,就算是用他讨厌的、习以为常的茶粉,虞凝霜也能做出这么新奇的搭配来。
谢辉连声直赞。
“虞掌柜,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些茶会、茗战上,一罐千金的茶粉我也见过。他们能整出八百种花样儿来,啰啰嗦嗦的。竟还不如这样直接冲入藕粉里好吃。你这个办法可真好!”
“别说,这茶和藕还挺搭配的是怎么回事?”
“但我还是更喜欢藕粉!茶喝了也不顶饱,还是这藕粉实在。”
谢辉说得手舞足蹈,他一动起来,他那些闪光的铠甲和明亮的笑脸落在严铄眼中,便尤其刺痛。
他也往谢辉处凉凉刺了一眼,悠悠开了口。
“尝闻最适于用之粉类,以藕粉为佳,堪称糇粮之首(1)。而茶,为百草之首。二者都以滚水冲食即可,确有共同之妙,又各副其榜首之名。”
“但若将两者相较,藕粉不需入锅便可耐饥,能活人命;茶叶不过是饱餐之后的点缀,只怡人情。如此说来,前者实是胜于后者。”
谢辉听了,愣住思考几瞬,而后开始使劲点头。
对对对!
他也是这个意思。他就是不会说嘛!
虞凝霜则是讶然打量严铄一番,对他刮目相看。
不说别的,单这番藕粉可速出以供的见解,便说到了点子上。
不仅十分精准地描述了藕粉的特点,更暗藏着一点急人之忧的惓惓之意——
如果未曾在意“民有饥色,野有饿莩”的惨境,便不会在意藕粉这作为优质耐饥糇粮的特性。更不会称小小藕粉,能胜过举国上下皆推崇的茶之一道。
虞凝霜不觉点点头。
严铄抬眼看她,继续道,“即冲即食的粉类,似还有‘葛粉’一味,也被看做极为适用的糇粮。只是不知与藕粉相比如何。”
虞凝霜惊,“你还知道葛粉啊?”
话一出口,虞凝霜就有些尴尬,因为这一句听起来十分阴阳怪气。
但这并非她本意。
她只是确实惊讶于严铄连葛粉都知道。
这东西在此处比藕粉都稀奇,她也知严府里并未做过葛粉。
葛粉稀奇,并非因其金贵。
而是一因其非北地常见物产;
二因其源自丑陋低微的葛根,虽是生民日常吃食,却难登大雅之堂。
虞凝霜向来以为严铄只赏阳春白雪,是个对耕种、作物,以及百姓营生一无所知的玉堂人物,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
所以她才立时出言反问。
严铄似并未被她的问题冒犯到,反而将其正常回答出来。
“在书中看过,却不曾吃过。就连这藕粉……”
他微微一顿,复垂下眼去。
从站立的虞凝霜的角度,正看到他卷长的睫毛被镀上粼粼微光,浪涌一样轻漾。
他接着说:“……也是第一次吃。”
说实话,如果只有一种情况能让虞凝霜产生滔滔不绝的表达欲,那一定就是别人说起美食的时候。
既然严铄说到了虞凝霜熟识的领域,她也乐得与他讨论两句。
“葛粉嘛,我觉得味道比藕粉差些。但是胜在便宜又易得,也更适合入菜。”
提起“藕粉”,毕竟总觉得精致。
所以它就像一个小花旦,极其美丽灵动招人喜欢,只可惜戏路有些受限。其用途多被局限在甜品和汤羹中,做成一些可可爱爱的藕粉芋圆啦、藕粉桂花糖糕啦,才最为适合。
与之相比,葛粉则像是一个出道多年、不温不火的实力派。谈不上容姿倾城,但演技过硬,戏路宽广。
它既可以被做成红糖葛粉糕之类的小清新,也可以摇身一变成咸口的葛粉凉皮、炒葛粉,和一众辛辣刺激的调料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