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这一罐藕粉,得用了十来斤藕罢?”
谢辉蓦然一惊,呆呆眨了眨眼。
虞凝霜的回答则更让他震惊——
“回老夫人的话,用了二十来斤。鲜藕做藕粉,耗损很大,十中仅存一。这罐藕粉两斤重,所以用了二十来斤鲜藕。”
虞凝霜所言,绝非自抬身价,而是事实如此。
她已然仔细挑选了粗壮的老藕来制作,这是因为老藕淀粉含量高,出粉多。
就算如此,鲜藕经过细磨成泥、反复搓洗、层层过滤,以及沉淀和干燥等一系列步骤之后,最后凝结出的精华藕粉也就只有原来重量的十分之一。
真是如同花蕊雪、竹尖露一样精致珍贵的存在。
谢辉施恩一般开价十两银子,还觉得这是一份极其慷慨的酬报,却不知这一罐金贵的藕粉,虞凝霜就是正常售卖,也能至少卖出六、七两。
更别提若是像这样加工成他都惊叹的藕粉甜品,价格便可以轻轻松松翻几番。
如今再想那十两银子,简直是一个巨大的笑话!是自己狂妄无知的铁证!
这下,谢辉的脸已经红得能从黑里透出来了。
他猛虎扑食似的朝虞凝霜一倾身,将后者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来他是在抱拳致歉。
“虞掌柜,你这藕粉值百两,值千两。刚才、刚才是我唐突了。”
一番相处,虞凝霜已看出谢辉是个心思澄澈之人,虽有些颐指气使的小脾气,却并不惹人厌烦。
她处事圆滑,不愿与谢辉结怨;又深谙人心,不能当着他相熟的长辈让他下不来台,否则,到时候里外不是人的只是自己。
虞凝霜细眉一挑,这便开个玩笑,欲将此事揭过。
“哦?那我现在出价一千两,谢统领买吗?”
谢辉一怔,愣愣看着虞凝霜半晌没说话。
再开口时,他那惊雷一样的大嗓门已被一弯红镰寸寸削成蝇鸣般细弱,话也只剩一个字。
“……买。”
“买什么买?”
谢辉的魂儿被宁国夫人一声笑骂拽回,又被虚点着教训。
“你个小败家子儿。看老身去找你伯母,让她收拾收拾你。”
谢辉赶忙又是撒娇求饶。
厅堂里的氛围也重新欢快起来。
宁国夫人朝捂着嘴笑的田忍冬招招手,“你过来。”
田忍冬不敢怠慢,马上驱前见礼。
宁国夫人问:“不回去找你那夫君了?”
田忍冬犹疑一瞬,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
田忍冬这些日子就寄住在冷饮铺里,算来已有四、五日。
她穿了新衣,气色也见红润,尤其是眼中又燃起了光亮,看得宁国夫人不由点点头。
“怪不得,看起来不那么蠢了。”
田忍冬:……
其余人众:……
老太太嘴毒是真毒,心软也是真软,又特意看了看田忍冬额角的伤口,已见大好,暗自放下心来。
虞凝霜在一旁,将两人情状尽收眼底,忽然惊觉这是个绝佳机会。
她一直想出钱,资助田忍冬在门口支个小摊,卖些杂煎。
可田忍冬生性倔强要强,不愿再拖累虞凝霜,虞凝霜劝也劝不动。但是,田忍冬对宁国夫人多有敬畏,很听后者的话。
毕竟田忍冬的名字都是宁国夫人起的,光凭这一事,今生今世,两人之间便有一条再难割舍的奇妙缘分。
想通这一点,虞凝霜霎时发力,在两人面前演了起来。
她左问一句“老夫人,您可用昼食了?”
右问一句“忍冬姐,你不是要给我做面条吃吗?”
她也不等两人回答,而是将这撮合的小心思毫不掩饰地剖白出来,最后问,“便让老夫人也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田忍冬惊呆了。
说昼食做面条是真的,可那只是给虞凝霜和谷晓星做啊!
因为借住于此,她常觉得亏欠虞凝霜,各种活计抢着干,百般努力下,终于把做饭这一项也抢了过来。
如今是虞凝霜出钱买食材,她负责生火做饭,刷锅洗碗。
一碗市井滋味的油素面,怎么敢给宁国夫人这样的贵人做?
田忍冬都不敢看宁国夫人的表情。
宁国夫人倒是老神在在,十分平静。
她回回见虞凝霜,那双月亮眼都滴溜溜转着,搞些幺蛾子,还回回都把她算计进去。
但宁国夫人不觉冒犯,反觉有趣。
想她凌玉章茕茕孑立多年,在风吹雨侵之下不断往上够,才终于勉勉强强够得云端,得见一缕天光。
如今她的衣袂刺绣描金,好不闪耀,抓人视线。若这最后的摆动能如鲜艳的令旗,为后来人指明方向,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