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细细颤抖的手,紧紧回握住虞凝霜,也像是牢牢抓住了某种她从未拥有之物。
田六姐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忍冬姐。”
虞凝霜张口就叫。
和数月前,应着对方邀请叫她“六姐”时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犹豫。
可是,怎么能一样呢?虞凝霜想。
天啊,她有了一个名字。
一个她三十多年前就该拥有的、好听又盛满了祝福和期许的名字。
虞凝霜到底没忍住哭。
虞凝霜在田忍冬眼中是聪慧能干的,在谷晓星眼中是无所不能的,在宁国夫人眼中是不拘绳墨的,在刚见面的杜若眼中,则是俏丽娇美的。
总之,她们中没有一个人预料到虞凝霜会突然这样嚎啕大哭。
她哭得如此委屈。
又如此解脱,如此畅快。
当天,虞凝霜顶着哭肿的眼睛回了严府,着实将严铄惊到了。
第41章 煎奶渣、莲藕排骨
虞凝霜向来不缺聊天的对象。
整日陪在身边的谷晓星、热情又健谈的严府仆妇们, 还有温柔和蔼的楚雁君。
而且,与其他受限颇多的出嫁女不同,她甚至能借着每日外出的便利, 隔三五七日就往家里的蒲履铺子跑,和阿娘说说体己话。
所以换做平常,虞凝霜是不会这样和严铄分享见闻的。
但是今日的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不仅为宁国夫人答应救治楚雁君,更为田忍冬。
于是在严铄看着她的泪目询问“发生何事?”时,虞凝霜罕见地对他有了倾诉的渴望,一股脑儿将故事讲了出来。
说到底,这个故事一点儿也不轰轰烈烈, 只是市井小民的悲欢。
虞凝霜所做, 也极其有限。
但是它对田忍冬很重要, 对虞凝霜也很重要。
年少时, 虞凝霜常能听到东墙头的邻居家,丈夫在虐打妻子。
一声连着一声如同尖锥, 虞凝霜的心被那些惨叫凿出了一个血窟窿。
可那时的她无能为力。
如今, 虽然仍微小,但是她终于能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尽力而为。
所以, 虞凝霜迫切地需要讲出来。
因为每说一句, 她就觉得心里轻了一分。
不幸的是, 就像那位被虐待的婶子已经不在人世一样,虞凝霜的心到底还是无法恢复原样。
但是那种无时不在的隐痛,还是稍稍得到了缓解。
虞凝霜可算把田忍冬稳住, 暂住在冷饮铺里。
虞家场地太小, 且有虞全胜在家, 实在不方便;而虞凝霜以新妇身份,让外人暂住婆母小叔皆患病的严府更是不妥。
想来想去, 还是那铺子最合适。
失了平时那份伶牙俐齿,虞凝霜几乎说得颠三倒四。可她片刻也不停,一句接一句。
如此,她才发现,严铄虽然寡言,但其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他会在虞凝霜讲起与宁国夫人的斗智斗勇,最后哄得对方答应救治楚雁君时,沉默许久后酿出一句“多谢”;
也会在听了田忍冬的遭遇后,皱着眉询问她的伤势和案情。
而这样克制的反应和精简的回答,正是虞凝霜现在所需要的全部了。
她说得尽兴,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和严铄用夕食,任一桌丰盛的菜肴苦等她那张小嘴停下来。
幸亏最爱操心的卜婆婆不在身旁侍候,否则定然急得要亲自喂虞凝霜了。
虞凝霜自己虽没动几筷子,倒是随手给严铄添了一碗汤。
现下两人身边没有仆从,她并非在表演那夫妻情深。主要是她习惯了照顾人,且作为这道汤的主厨,自然而然要呈给食客分享。
这是江湖道义。
虞凝霜今日做的,是一道莲藕排骨汤。
汴京这样的北地,莲藕入汤入菜不算特别常见,但是因人稠物穰,各种食材不仅皆在集市上可见,还大有选择的空间。
虞凝霜这回就买到了粉藕。
与用来做胭脂藕片的脆藕不同,粉藕口感糯而绵,正适合用来炖汤。
她今日给田忍冬买排骨时,顺道就把严府这份儿带出来了,于是严府后厨的炊烟便伴着阵阵藕香飘远。
严铄接过汤碗,似是想要道谢,又似想要说些什么别的。
他犹疑两息,到底没再言语,只低头舀了一勺汤。
莲藕排骨汤的汤色很淡,半清半白,从某个角度,还能看到它被那些粉嘟嘟的藕块染出极淡、极淡的嫣红。这汤看起来毫不油腻,只恰到好处地浮着丁点油星,很合严铄的眼缘。
他轻轻吹了一下,将瓷白汤匙抵住唇——
下一个瞬间,鲜美的汤汁漫过牙齿,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从舌尖,滑过喉咙,最后抵达胃里,暖意彻底在严铄周身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