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虞凝霜捕捉到暗中弥散的秋意,特意设计的。
牛乳酥山也随着处暑节气结束而退出舞台。
与桂圆玫瑰花茶一起上市的,是白露节气当之无愧的主角——特制冰碗子。
冰碗子之前虞凝霜也卖过。
可那一回是为着许宝花的鞋履铺开业造势,所以价格定得极低,真的是几乎赔本赚吆喝。
这一回她可不客气,将铺面成本全部分摊进去,加上用的配料价格更昂贵、制法更繁琐些,便定了七十文一份的价格。
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每日都会售罄。
“全用河鲜做冰碗子,倒是挺新鲜的。”
眼前的食客便和虞凝霜不住地夸赞。
“还真是。”食客的同伴搭腔,“有些冰碗子什么都往里加,乱糟糟的吃着闹心。”
得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好评,虞凝霜自然欢喜得眼仁都带笑,连连致谢。
与曲高和寡的牛乳酥山不同,冰碗子是本朝知名度最广的冰点之一了。
正因如此,将其做出花样儿来,才尤其吸引人。
就比方说得知某店厨子能做御宴上的硬菜,人们也许会望而却步,也许会不置可否;但要是听说谁家一碗家常面条做得出神入化,那高低得去尝尝。
汴京冷饮铺的冰碗子就这么美名远扬,铺子也为更多人知晓。
虞凝霜忙得脚不沾地,抹着满头汗珠想着忙过这一阵,必须得再雇个人帮忙了。
又五六日过去,这一日,铺子刚开张,却有稀客上门。
来人轻提裙角,在纱帘掩映下翩然迈步进来。
“陆姐姐!”
虞凝霜惊喜上前,将陆十五娘请入上座。
“可叨扰虞小娘子做生意了?”
陆十五娘言行优雅,打扮得体,鸦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若非那些衣饰并非昂贵之物,常人一见她这气派,定要以为她是哪个大族出身。
然实际上,陆家只是平民之家。
但光从“十五娘”这个名号来看,便也该知晓——纵然她家不是什么簪缨门楣,也必然是个庞大的、联系紧密的家族。
这样的家族,多少有些自傲的传承,对子孙管束更严格、培育更上心,才教养出了陆十五娘这号人物,能在大酒楼里做账房娘子。
一上来,陆十五娘便与虞凝霜致歉,解释她为何现在才来贺开业之喜。
“前段时间家中伯母病重,我与其他女眷日夜照顾。一来实在劳累,二来实在不好自去闲逛玩闹,这便没赶上虞小娘子开业,还请体谅。”
人家能亲自登门,已是仗义,又有这隐情,虞凝霜当然不会有丝毫怨怼,而是赶紧叫谷晓星端一碗冰碗子来。
虞凝霜自己则陪陆十五娘说说话,客气地关心关心她那位生病的伯母。
陆十五娘便讲开这位伯母之事。
她不是陆十五娘的亲伯母,甚至也不是正经的堂伯母,而是又远出一服去。
说句顶不好听但顶实在的话,就算她老人家去了,陆十五娘都不用给她戴几天孝。
这份亲缘已很薄,人家本来也儿孙绕膝,为何需要陆十五娘去陪侍?
当然是因这一位伯母在族中地位超然——她的儿子在禁宫任职。
这便是虞凝霜老早就听说过的,陆十五娘那个在“冰井务做事”的亲戚。
金雀楼里那么一帮趋炎附势的人,也是因这个原因,才起码在表面上对陆十五娘礼遇有加。
可以说,陆十五娘那一位未到而立之年的堂弟陆逍,已然成了她的依仗,更是这个平民家族最大的依仗。
陆逍的母亲病了,自然是头等大事,必举全族之力细心照看。
陆十五娘如今说起伯母病势,还觉得后怕,只抚着胸口絮絮讲。
“本朝以孝治天下,虞小娘子你瞧瞧官家贵为天子,仍是每日恭谨侍候太后娘娘。就算逍弟他只是一个刚入流的九品小官,若是他娘亲……”
陆十五娘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往虞凝霜这边靠了靠。
“……若是他娘亲驾鹤西去,他也要回家丁忧的。这前程可不就耽误了?”
虞凝霜一僵,为陆十五娘话中那暗藏的意义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伯母的性命,堂弟的仕途,在不经心的话语中早就有了孰轻孰重。
那一位中年丧夫、坚决不改嫁,而选择在陆家的帮助下将儿女含辛茹苦养大的老母亲,现在唯一的价值——
就是尽可能多苟延残喘几日,别挡了她儿子的路。
虞凝霜不知怎么回答,而陆十五娘干脆悠悠起身坐到她这一侧,握着她的手继续倾诉,俨然将虞凝霜当成了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