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找社区帮忙呢?”冯苒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当时政府把你们这些无处可去的老人都分散安置进了各地的公办养老机构,就算您没了去处,也不至于住在这里啊?”
金耀德猛地抬起头来,那双浑浊麻木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愤怒来。他嘶声道:“政府确实给我们安排了去处,可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住在那?我爱人不在了,我们的钱被这帮混蛋骗光,我就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冯苒不觉一阵无语。
这老头怎么就这么倔呢?
傻子都知道住在这种深山废墟里是什么日子。这里四面透风,冬冷夏热,没水没电没燃气,加上山里交通不便,说不定还有野兽……他一个古稀之年的小老头,居然能在这里住下去?
还有这么好的身手!让他们四个人一起追了他这么久!
冯苒觉得自己是不理解金老头的坚持的,可看了看四周,她那个一向感情丰富的合作伙伴赵小溪此刻已经是泪眼朦胧,这也就算了,就连那个跟铁疙瘩一样的江亦流都是一脸郁色,好像还很理解他的样子!
时清嘉沉沉叹了口气,也没有对金老头的选择发表什么意见。
金耀德只是个普通人,他勤勤恳恳工作,抠抠索索存钱,一辈子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又踏实,他已经认准了这样的踏实能带给自己安稳。所以,当一个选择错误导致他满盘皆输的时候,他才会一头钻进牛角尖里,不能也不想出来。
他几十年坚持的安稳的世界一朝倾覆,又不知道该如何重建它,无奈之中他只能找到当初那个让自己的世界改变的坐标——那个疗养院,仿佛只要抓住了这个才能给自己的世界找准方向。
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一个说法。
“那您为什么又要躲着我们呢?”赵小溪忍不住问道。
金老头嘟囔着:“我以为你们是那些要让我回去住的人……”
金老头也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的。
国家对这批没有子女的受骗老人非常重视,不但安排了公办养老院的床位,还会定期回访看他们生活如何。当年金老头跑出来住在这种地方,搞得当地社区是一阵人仰马翻,从下到上一个个出马劝他回去。可金老头脾气犟得跟头牛一样,跟这些劝说的人斗智斗勇躲猫猫,不但在楼里设下多重机关暗道,还不惜把自己的菜地挪到了更远的地方,伪装成这里没人的假象,最后还是胜过一筹留了下来。
赵小溪听得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可时清嘉听着听着,却从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您一直住在这里,是有什么诉求吗?”时清嘉问道。
金耀德说,他要在这里等那些骗子回来,可他只是固执,又不是傻,肯定是知道哪怕骗子们出狱也不会回到这片废墟的。就如同钉子户对抗拆迁是为了争取更多利益一样,金耀德肯定也是有什么要求,才会一次次回到这里。
“我要让那些骗子统统坐牢!” 金耀德声嘶力竭地吼道,“那些主犯被抓进去了,可那个中介可还没进去呢!就是他骗了我们的房子,我要他也付出代价!”
时清嘉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看过的这个案子的卷宗,当时那起案子算得上是全国第一起大型的养老诈骗案,因为没有先例,很多量刑标准都有些模糊,一共四名主犯,各自判了十年到二十年不等,剩下的人员因为是从犯或者边缘人员,网上公开的卷宗却是没有记载得很清楚。
“那个中介判得太轻了?”赵小溪猜测。
“他跑了!跑了啊!!” 金耀德脸色都有些涨紫,两行热泪不由自主从凹陷的眼眶里流下来,“他当时听到风声就跑了。他没固定工作,也没回老家,警察就没抓到他,我一直去问他抓到了没,可就在五年前,他们跟我说那个人的案子过了追诉期了!就不管了!!凭什么???”
时清嘉这下全明白了。
十年前养老诈骗第一案发生的时候,各部门都没太多经验,加上当时的网络技术跟现在比差很远,还没做到实名制和监控全覆盖,一个没有犯下特别重大罪名的人想要跑还是很容易的。加上这个人当时的诈骗金额估计不是特别巨大,等超过五年,追诉期一过,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这不过是他们每年浩如烟海的卷宗里不起眼的一小份,可对于这个被骗了的老人来说,却是他沉甸甸的一生。他过不去这个坎,他也不知道什么追诉期,死活都要要个说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