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跪在成复榻边,一手抓着他:“不会。他早已奈何不了我了,”他目光寸寸划过成复满身的血,“你别想这些了,少说话,留些力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进成复体内,却如石沉入海,再无回音。
的确是不行了。
“你、你的脸……”成复极力眯眼,好不容易看清,宴云笺的脸庞竟有那么长且深的损伤,“你的脸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干的……”
“是我活该。”
成复闭目摇头,“乌族人怎么能损毁容貌,你这样,以后……”
宴云笺眼眶微红:“现下不说这些了,你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成复摇头:“太医来、怎么样呢……我知道我是不行了。我撑着一口气、不死……就是在等你……阿笺,正好眼下没有人,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罢。”
他喘一口气,“你还、还认我是你哥么?”
宴云笺心如刀绞,声轻似气:“哥,我如何会不认你?”
“是我不好,从前,都是我对不起你。”
他将手按在成复不断流血的脖颈边,妄图阻止他失血丧命的脚步。
成复费力地抬手,摸到宴云笺空缺的食指,颤抖着摸索,半晌闭眼。
一声长叹,眼泪从眼角默默滑落。
“你这是何苦……何苦啊……我总觉得我了解你,你……仁义正直,可我到现在却觉看不透你,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对待姜重山一家……”
宴云笺垂眸看去,他和成复的手挨在一块,皆是食指空空,残损破败。
“我原本想着……你给父祖蒙羞,你辜负了自己身体里流的尊贵的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这……背恩负义之徒……”
成复闭一闭眼,缓口气,“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嫉妒你……恨你,可是你不知道,我也……很骄傲。”
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在他心中,活着的目的只有复国,为了复国,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更罔论旁人。
污泥里出来的人,最终一身骨架变得泥泞不堪,可观之自己的亲弟弟,却一身清净,不染尘埃。他就像是年幼印象中书本里所描摹的乌昭神明,正直,善良,勇敢。
疯狂嫉妒着他,又因有他而觉复国有望,不堕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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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复喘.息着:“可后来你……你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自认自己已算是不堪,可你竟成了披着人皮的恶鬼,我真的是……真的是……”
他手劲不大,却抖的厉害:“我犯过错,杀过无辜,愧对于恩人,甚至辜负了挚爱。我已经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如果连你、连你都不能承此遗志,我们乌昭和族,即便一息尚存……又有何意义?”
宴云笺眼睛红的可怕,空着的那只手攥紧成复的手:“哥,是我愚蠢自负……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告诉我,你断了指,可是后悔曾经做下的事了?”
宴云笺长睫微颤,一行清泪从眼眶滑落。
恶行已犯,他无颜解释,去为自己脱罪。
所以他只哽咽轻声:“痛悔不已。”
成复叹气,缓缓摸着他残损的指根:“不说了,这些……都不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对宴云笺再多的不理解、再多的失望怨恨,在此刻,在他生命只剩下须臾之时,他才发现那些都如同一两轻烟,不待细思,就那么随风吹散了。
他的弟弟是君子也好,是小人也好,剥去这一切外壳,他只是他弟弟而已。
不舍得,也不放心。
“阿笺,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成复将宴云笺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其实我也痛悔过很多次,只是那些悔,每每见了你,却总说不出口。我总是想起……总是想起你十七岁那年走出宫去的情形。”
出宫之前,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那一晚,他只是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阿笺了,他将一个人留在这深宫中。
害怕和思念在那时便已席卷。
“我不是一个好大哥,人人都说长兄如父……我却从来都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责任,你出宫前的那个晚上,我对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我很后悔,其实我应该告诉你,应该告诉你……”
阿笺,出去了,就去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吧。
去潇洒恣意的过一生吧。
不要回来,也忘记背负的重担,像个平凡普通人那样,幸福的生活吧。
那些话,当时没有说。
眼见路越走越长,回头遥望,到此刻,却已经不适合再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