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万里竟怔了一下。
卫玉的双手交握着,缩在袍袖里靠在腰间,她望着武万里:“我有一件事想请教都头。”
武万里道:“请说。”
卫玉道:“王屠户之死,都头是怎么认为的。”
这已经算是旧案,安县丞判定了的,当时卫玉也在场,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武万里当然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卫巡检想说什么?”
卫玉转过身,重新看向栏杆之外,她袖着手,微微仰头道:“以前我……是个非黑即白的人,认定了的就是认定了,九死未悔,后来……发现这世道上的颜色真多得很,把人的心眼都迷乱了。我一时惘然……都不知何去何从才好。”
武万里微震,想插嘴,又觉着不该开口。
卫玉长叹了声:“我再问武都头一句话。”
“请。”
“你觉着‘法不容情’跟‘王法不外乎人情’这两句,孰对孰错。”
武万里的唇动了动:“我……”
卫玉并不看他,自顾自道:“王屠户一案里,你讲究的是‘法不容情’,对吧。”
武万里扭头。
卫玉道:“那么在今日徐府一事中,都头也能如此吗?”
武万里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卫玉淡淡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吴小姐的来历,今日你本该比小九早一步去护我,你却迟迟不至,我想一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需要你去保护,对吗?”
武万里后退了半步,瞪向卫玉。
卫玉这才转头,望着他道:“徐掌柜罪有应得,他怎么死的,我并不想追究。只是想借着这件事问问都头,你可做到了‘法不容情’。”
武万里抿紧了唇。
好像哪里传来了秋虫瑟瑟的声音,怯生生的,仿佛知道寒冬将至。
半晌,武都头默然道:“我小时候就认得她,因为周老六被杀,我去徐家闻讯,她当时在徐府做客,我才认出来。”他笑了笑,吁了口气,好像是要把所有秘密都吐露出来一样:“后来我们私下里碰了面,她把她家里的情形告诉了我。”
卫玉道:“你是怎么做的?”
武万里道:“我当然想替她讨回公道,但此事过去多年,追溯起极难,只她一个孤女,若强出头告徐超,只怕反受其害,所以我想……”
“你想暂时息事宁人,可没想到她会嫁到徐家。”
武万里道:“我知道她要嫁到徐家,就猜她必有所图,我劝过几次……”他摇头。
沉默。又过了会儿,卫玉道:“都头,假如,我是说假如……今日没有匪贼来到,吴姑娘跟徐公子成了亲,今晚上她把一包砒/霜加在徐掌柜爱吃的黄雀卷里,毒死了徐家数人,你将怎么做?”
武万里满面骇然:“你……”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又不是真的。”
武万里吞了一口唾沫:“我……”他拧紧眉头,竟说不出,拳头却已经握的死紧。
卫玉看着他的反应,想到在她记忆中那个徐府十三口灭门的案子,里间除了中砒/霜毒而死的外,另还有刀伤而死。
吴小姐身娇体弱,自然不能拿刀,那么那补刀的人是谁?
何况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毕竟武万里在王屠户之死上是那样的精明仔细,怎么会在这种案子上一筹莫展?
再联想今日徐掌柜之死,卫玉隐约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她没有再让武都头说什么,只把双手在袖子里拢的更深了些,转头看着天际半轮明月道:“有人所犯之罪,罪恶滔天,纵然处以极刑亦不能平民愤。而像是赵娘子,吴小姐这般,我只能称他们做受害人,若还按照律法判罚,那此时这律法,便算是违背天理了。既然这个世道不能非黑即白,留得这一线容遭难之人苟活,倒也可以吧。”
她的声音里,透着点儿轻叹般的悲悯。
武万里觉着自己不懂,但却奇怪的听明白了。
对面廊下,老道士抓了抓肩头:“这个人年纪轻轻的,想的忒多忒深了。对了小子,你刚才问我什么来?”
在门口上,宿九曜站在那里:“我想问,像是卫巡检那样面相的人,多吗?”
“你指的什么面相?”
“就是下巴上有一点微凹的。”
“那个……”老道士窃窃笑了起来:“那个叫做美人沟,只有美人儿才会有的。”
“那,有这个的人多吗?”
“你在军中,在县内,见过的人也不少,有见过这种的吗?”老道士伸了个懒腰问。
宿九曜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