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与苍生,杀伐与妖魔, 冷寂与己身。
无论是年幼之时还是如今,他都无法真正如兄长一般做到三者并得。
这天界至尊之位本就该是兄长的。
他尽不到守好这天界之责, 唯愿余生之中能与阿未相守于天地间罢了。
也是容与话音落下的近乎同一时刻,琉璃擦破空气的声音乍响。
琉璃盏划破气流,径直砸向容与膝头, 力道之甚,竟是在空中擦起了浓烈的火光, 容与却是不避不闪, 任由琉璃盏结实砸向膝头。
与方才划破衣袍的瓷片不同,这琉璃盏显然是帝后怒极之下掷出。
剧痛袭来的瞬间,容与额间骤浮冷汗,松形鹤骨的身姿却未有半分偏移。
他道, “儿臣以为, 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
帝后连连冷笑, “罢罢罢,本座管不了你了。”
她怒然拂袖,“你既想把这储君之位让与你兄长,便去与你父帝说吧,且看他会不会同意!”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看也不看容与满身伤。
忽而,她闻得身后少年不解之下隐隐氤氲伤怀的疑问声,“母后,为什么呢?”
她又听得少年道,“儿臣分明记得数万年之前,您与父帝疼爱兄长和儿臣无异,我们一家人何其和乐,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容与不明白,也从未明白过,母后与兄长之间怎会变成如今的光景。
只是他开口之时,便明白的是,这个问题或许和以往万万载一般,无论是问母后,还是问兄长,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没有任何意外的,帝后听后,几乎是冷情到没有任何停顿地便转身出了这偌大的、冷冰冰的明光殿。
容与迎着光立身殿中,影影绰绰的月光拉长他的身影,直至耳生蜿蜒长角的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到月光之下,走近了这道被拉长的身影。
感觉到自己衣摆被一道力道微微牵扯之时,容与眉眼间的落寞化作无奈的笑:“好了,凌云,我这次真没怎么伤心。”
早就知道的结果,又怎会伤心?不过是伤怀罢了,他蹲下|身按住凌云乱蹭的头,“不用看了,我的膝头没怎么伤着的。”
母后既是还坚持要他做这储君,便绝不会教他受了什么危及性命的伤,至多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
只是凌云听后似是还不放心,睁着一双碧绿色的水汪汪眼睛紧紧盯着容与染血的金色衣袍。
容与无奈,只得转移话头问道:“既然都回来了,那我问问你,让你去凡间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凌云一听,眨眨眼后不知从何处幻化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宣纸,摆放在了容与面前。
有些宣纸已是泛起了黄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取出宣纸之后,凌云便把头搁在了容与没有受伤的腿上,显然是一副等待夸奖的骄傲模样。
容与被凌云求夸奖的模样逗笑,抚了抚它的头,一边抚得它开怀地咕噜起来,一边看起了宣纸上所摘录的内容。
厚厚一叠宣纸之上记载的是凌云能查到的他下凡历劫的所有记录。
越是看到越后,他眉心便越是蹙起,直至看到第四世时,他连抚在凌云背脊间ᴶˢᴳ的手都停顿了。
凌云感觉到那道温和的力道消失之时,便不开心地蹭向容与的手,却见容与依然没有反应。
它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最后转去了他受伤的膝头前,碧绿色的光芒笼罩容与满是血迹的膝头上,他却依旧毫无所觉般,紧紧盯着手中宣纸,似要活生生将它盯出个孔洞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瑶宓,甚至为了迎娶瑶宓而抛弃阿未,杀了他与阿未之间唯一的女儿!
他明明,明明爱的就是阿未啊。
宣纸飘落在血泊之中,染上朱砂的血,容与却仍是毫无所觉般,只愣愣地把手贴上了心口。
心是跳动的,他亦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跳动,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想起瑶宓和阿未时全然不同的感觉。
有些情爱是融入骨血之中的本能,又岂会因失了记忆而有所更改?
可倘若凌云所寻回的宣纸之上载录的都是真真切切的曾经呢?
倘若他的确曾杀了他和阿未之间唯一的女儿,又抛下了阿未,要迎娶瑶宓呢?
无论其中因由如何,若这是真呢?
容与心脏骤然一缩,按在心口的手亦随之微微沉了下去,眼前却仿若浮现今日里阿未满目爱慕的笑。
若真是这般,阿未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断魂草而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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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姝未自镇龙穴回到青鸾宫时尚是夜深,她神色平静地把青莲藕放入了霜华殿前的水池之中。
看着青莲藕渐渐沉入水底,她复又掐诀倾注了仙力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