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骂着,钟音却挑了挑眉端。
说讶异和惊喜有,更多的却是舒服。
是的,舒服。
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凭借试验品那三个字她都已经想象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有多少人和异兽惨遭毒手,朝星门的恶劣已经超出她底线十倍有余。
这种生气直接勾起她心底的厌弃与倦怠,恨不得一剑劈烂这个星球。
就如那锅汤,必须扬了重做才可以。
她其实一直在克制,以至于感觉血液流速都如万马奔腾。
然而周岩的懂事,这些人的附和比一阵清风还温柔,轻轻拂去她心底那抹突生的恶气。
她好像在其间窥见了解开悖论命题的最准确方法。
也忽然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两次生气,一次杭舟游能让她散了那次涌起的杀人欲.望,一次因毕方差点被夺舍最后因为王柠和异兽的呼唤回过了神。
是因为前者的坚毅勇敢,对上她都不屈不挠,是因为后者懵懂的天真,不谙世事的纯洁,正如这次,这些人面对洗脑言论十分轻蔑,反而真诚热烈表达对异兽的接纳。
钟音想明白了。
每当自己被人类作恶的底线击溃,或许从前自己和现在自己的确厌恶这遍地苦厄、民不聊生的世界,朝星门就是想挑起她心中这抹厌恶,以至于变成一柄不问对错只知嗜杀的剑。
就像被抹去修改的记忆里,她生出的心魔。
虽然这心魔没有现身过,实际上却一直如影随形。
跟随沈扶舟出入战场生出的无尽恶念,来自于每一剑收割的人头,血液滋养出每个人心里的怨、怒、恨与不甘,幻化出每个人心里最大的恶,这些情绪凝结起来,将她拉入无边无际的血色地狱,要她看到因上位者的贪婪而生灵涂炭的世界,要她在漫长时间里看到一个个因为权利纷争失去丈夫儿子的困苦家庭,又要她亲眼所见无数因权力者的贪婪痛不欲生的穷苦人民。
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在不周山看见过。
怎么没看见过?
她看见过因贪污公款导致大坝决堤的惨状,看见过因偷盗者失去一颗颗牙齿的大象、失去一根根鱼鳍的鲨鱼,看见过无数死在塔里的女婴,看见过那凝聚在许许多多孕妇头顶的女婴冤魂,还看见像吴勇那般孤苦伶仃因他人作恶失去最后依靠的老人。
她眼观人间,耳听一切,人间所有纠葛都在她眼底如电影上演。
不被尊重的生命、不被善待的平民百姓、日渐被毁坏的家园,无一不在挑战她的底线,不管记忆到底被修改成什么样,这些事是真的,心魔也是绝对真实存在的。
所以心魔暗中作祟,只向她展现出人贪婪虚伪的本质,让她只关注到这点,让她不喜人类。
她也完完全全中了招,无形之中受其影响,导致她两次失控。
但幸好,永远有一股燃烧着的良善之火在告诉她——这里还没有这么烂,先别放弃人类和这里。
永夜不会一直蔓延,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执炬前行,黎明终将降临!
一朵灿烂盛放的花,即使背面被蠕动的虫子腐蚀,也仍然会不屈不挠向阳而生!
诚如朝星门杀人,田碧琦和梧桐镇村民争先恐后救龙鹰;李微杀猫,便有王柠救猫;诸犍等异兽吃人,就有周岩这些只为生存压抑天性的兽……那么多人都在试图缝补这个世界,试图用百折不挠的精神让她生出一抹怜悯。
钟音明白这个水滴印记封印的是什么了。
在想通这一点时,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情感正汹涌澎湃冲击着她的大脑,欢呼雀跃得仿佛要自行挣脱封印。
那应该是她最后的仁慈。
而能生出仁慈,便代表她有过七情六欲。
忽然,钟音猛地掐住廖佳音被胡须缠着的头发,眼底冷光湛湛,二话不说开启搜魂。
跟人骂得起劲的廖佳音身体猛地一僵,察觉到有股蛮横的力量正当头涌下,她拼命挣扎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钟音却无动于衷,闭起眼迅速用神识链接到她大脑。
她的神识掠过廖佳音的今天、昨天、前天,直到穿越无数纷乱复杂的回忆,终于在距今几年前的一天窥探到了她走出实验室的那天。
一件件白大褂交错中,廖佳音满心欢喜地走出一道又道封闭的铁门,在走入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的世界时,她回头看了眼,像是在做短暂告别。
那扇门旁站着两个黑色军装的守卫者。
那扇门上有块铁牌,上面有枚火焰印记,正楷大字写着第六部 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