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鼓着胆儿往前迈进一步,“老人家,你在捞什么?”
“纸灰。”
老人家张口沉哑,目光不禁又往奈何桥上看一眼。
不得超度者多半是生前不善,死后亲人亦不愿祭拜烧纸钱,或是草草了事。
忘川河边时常有鬼魂试图捞点纸钱抵消业债。
老人家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的金网问道:“这是你的东西?”
李沒了走近些,顿时有些惊讶,一双手泡得枯烂发白,一半的白骨显露在外,看着好生可怜。
“老人家,你为何会在此?”
“死了便在此处。”
“那你生前是否有何遗憾?”
老人家摇摇头,“不记得了。”
李沒了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我好似在哪见过你?”
“你!你认得我吗?你姓柳吗?”
老人家突然有些激动,踉跄的朝他走近,边走边说着:“我叫,柳正清。”
半双白骨搭上他的手,一瞬间,李沒了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像一张大网织成一场梦。
他看见的这个老者,正是万年前位于公堂之上的那个长者!庄严肃穆的进行了一场道德审判!
他是宁孓的恩师,在京中与奸臣公然抗争,被贬至东临无依无靠,凭着龙王之力东山再起,最终却死于良心谴责。
李沒了曾亲眼目睹他的死,他也是另一场审判的执行者,但他没想过要杀他,仅仅只是将一封封书信摆在他面前。
从始至终,李沒了要的只是一个公道,本该就属于宁孓的公道!
柳正清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终将也被道德谴责而死。
在他死后,宁孓平反,柳正清被百姓唾骂,他的子孙亦抬不起头来,举家离开东临。
柳正清的坟头长满野草,未曾有子孙后代祭拜,他从未收到过一张纸钱。
家族中的长者将他开出族谱,入阴阳界往生的子孙装作不认得他,再这之后的后代本就也不认得他。
柳正清只能在这忘川河边不断打捞着碎纸钱,盼望能捞个一星半点,直到如今也无法超度。
“你能不能帮我烧点纸钱?哦不,你是往生者吗?可否分些纸钱给我?就当是可怜我这个糟老头子可好?”
柳正清晃着他的手,李沒了渐渐回过神来,恍然将手抽回。
柳正清手中一空,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不敢用力拉扯,生怕折断了。
他不敢再靠前,不安的等待答复。
李沒了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老人,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我……不姓柳。”李沒了沉重的喘了口气,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或许我该叫你,巡抚大人。”
柳正清身形一愣,苍老的眼中填满无尽的失望。
“这样啊,你是东临人吧。东临……东临……”
他边说边转过身,语气越发无声。
看着这道残缺的背影,李沒了再无半点心疼,他仍记得宁孓遭受了怎样的耻辱,记得他被千夫所指,记得他被诬陷惨死。
可作为加害者,他怎么可以忘?他凭什么忘!?
“你可还记得宁孓?”
柳正清脚下顿了顿,随即又往忘川河走去。越是如此,李沒了越是气愤!
他沉声质问道:“你后悔吗?”
柳正清冷笑一声,正声回应道:“不后悔。”
第77章 第一梦,吾不悔
李没了愤恨的甩出铁鞭,紧紧握在手中,再度质问道:“你为何不悔?”
“该说的已说过,该死的人已死,我不曾悔恨。”
“好一个不曾悔恨!”
李没了扬起手中的鞭子甩了个空,只愤然落在芦苇上,阴阳界的芦苇不似凡间之物,虽曲不折。
“你曾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享乐,让他们不再走上你这条路,不让他们处处低眉折腰。是与不是?”
柳正清听这震怒的陈述,淡然回应:“是。”
李没了怒气填胸道:“可你所行之事令他们蒙羞,至死都不愿再见你一眼。你的坟头杂草众生,千万年来未曾祭拜,果真不悔?”
柳正清沉默的走到河边,俯身用他那双白骨继续捞着纸灰,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这是我造的业债,我一人承担,同他人无关。”
“哼。”李没了鄙夷的嘲讽,“你当真是没救。”
他漠然转身要走,手中的金网却不停发亮,不断的提醒他,柳正清就是命定梦主。
它想让他做什么?解他的心结?拯救他的困境?助他入轮回吗?
如何做得到!?
李没了强行将金网收入胸口,心中顿时一阵灼热绞痛,他挥着铁鞭抽打芦苇撒气!
鞭子扬起,一股蛮力拽住另一头迟迟未落,李没了愤然抬眼,撞上宁孓锁紧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