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瘦小一团的可怜模样,蔺含章也不顾这是梦幻,伸手就要触摸。手掌还未触及,那背对着他的妇人,却突然回过了头。
“……小宝。”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而是逐渐从中伸出一把生锈的铁钩。
那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沉,最后一头栽下,穿透了孩童的锁骨,鲜血四溅。
蔺含章一时惊怒,也不顾这是不是师兄高堂,仗着自己编织梦境的能力,一弹指,就将那女子化为了灰烬。
“师……”
对着这么小的孩子叫师兄,他也是叫不出口。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声万分怜爱的昵称:
“小离。”
对方木讷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破烂,一碰就碎,露出底下分割着各个部位的标记。
蔺含章只看一眼,心脏就仿佛停跳了一般。再抬头对上拏离的脸,所处场景已经改变。
清俊脱俗的道君,将朱砂点进他额间。
“以后,你就叫拏离。以我的位份,你作为本道君的亲传,以后就是藏剑的大师兄。”
即使在梦境中,也能看出这位道君气息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他又说了几句话,最后替小童一整衣衫,手抬了又放,最后还是在他发顶一揉:
“做师兄的,要护着师弟师妹。”
他的手离开了,拏离却抓住了他的袖子。这点力道对清庸道君来说,简直轻如鸿毛一般。他挥落弟子的拉扯,身影在空中淡去。
“我要闭关……你懂事些……来日……再与你相见……”
来日是何日。拏离立在关闭的洞府前,日升月落,丛生的杂草清理过一遍又一遍,崖边那棵刚发芽的梨树也长得比他还要高。
至少在蔺含章的了解中,直到今日——也就是清庸带回拏离的半个百年后,清庸道君也没有再出关。
蔺含章皱了皱眉,挥散这场景:
“不等了。道君出关,自有消息,哪是你一个弟子日盼夜盼能盼来的。”
已经长高了一些的拏离——不过还不到他胸口高。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眨巴着眼睛。此时真是他最可爱的年纪——仅次于现在。
既然是梦,蔺含章便放纵自己捏了捏那张柔嫩脸蛋。
拏离却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蔺含章愣了愣,扭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俊朗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正瞧着崖边那棵梨树:
“阿离,我看这棵树不错,不如带回去栽在我们院中,也省得你每日过来照料。”
看那面貌也能知晓,此人是年少的梅丛凝。
第116章 惊变
年少的梅丛凝,和日后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表面冷若冰霜,对自家师弟倒是极为关怀。出身世家的小公子,自带几分矜持傲气,虽对清庸在他和拏离之间、选择了对方这件事颇有微词,却没有延展到他对拏离的态度上。
起码搬迁梨树这样蹩脚的幌子,他也是舍得编的。拏离也如他所愿,这日起,就没有再去洞府前枯等了。
二人当真是有过一段情同手足的岁月。拏离的实力比他强,梅丛凝偷着哭了几回,就开始曲线找补,开始教拏离下棋。
拏离没什么花肠子,每每被那些诡计骗得团团转,也不认输,倔得跟头小牛犊一样。梅丛凝就趁着他凝神思考的时机,在一旁打探些剑法心术。
彼时师兄弟同住的一院,正是蔺含章后来选中的小楼。
对此,蔺含章心里也颇复杂。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哪一世,那时他都还没出生……何况梅丛凝一个冰灵根,能住在这火脉上,怎么看也是他迁就拏离了。
……直到那夜惊啼山暴乱,梅家三百口为守边关,极力御敌,却被仇家趁虚而入,一夜间,满门屠戮。
梅丛凝跪遍山门,磕破了额头,血染青阶,却无一人回应。拏离去拉他,也被推了个趔趄。
“师兄节哀。”
拏离十七岁,刚学了些人情道理,表现颇为笨拙。梅丛凝挥开他的手,年轻的脸上血泪交杂:
“若道君当日选的是我,梅家何至于此!”
拏离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师兄又道:
“你倒是好……难怪你剑心如此好,拏离,我真想像你一样无情。”
正殿一别,梅丛凝转投无翳。新师尊也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为冤死的梅家人复了仇。
梅丛凝自然搬出了藏剑,那处小楼,只剩下拏离独居。昔日种下的梨花长成一片,或许正如他所说,无情方定心。拏离在树下进阶,一跃就迈入了筑基后期。
此时,他已经可以削石如泥,随手便刻了套棋桌,又在上面绘制出棋盘。
他不善炼器,造这玩意费了不少心血。可做成后,举目四望,也无人与之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