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他抬头看了看拏离,对方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那半边侧脸滴答雨水,犹如仙人的眼泪。他又叫了一声:
“师兄,我……”
拏离突然捂住他的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没等蔺含章反应,就将他扔出了数米之外。
“你知道,该做什么。”
剑修盘腿而坐,周身蕴含的最后一丝灵气,全部汇集于丹田。
这一丝衰微灵气,和那颗金丹相互碰撞,引燃了体内真火。雷云依旧暴鸣着,却不是自然无序的翻滚,而是形成一道旋涡,向内凝聚。
周遭的雷光,也逐渐聚作一束。众人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出了雷阵——除那道隐忍不发的天雷外,只余一些细碎电光,无法再阻拦他们的脚步。
而那道嘶吼的雷劫,如巨龙般盘旋云上,发出声声怒号
——那是拏离的元婴雷劫。
雨水倒流,万物屏息。在蔺含章眼中,一切都变得慢了。连那道粗如水缸的天雷,都在他眼目中缓缓蠕动。
拏离会死。
脊背狂痒,骨骼拥挤,他的附肢几乎要涌出体外。
须臾间,魔蛛占据了他的脑海。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画面,仿佛头一次出现在他眼中。有他牙牙学语时闹出的笑话,也有早已逝去的父母,他们怀抱的温暖;有他攀登云梯,手脚并用、指甲脱落的狼狈;也有他反复掂着钱财,用一道又一道法宝封住那栋小楼,以防被人谋害的恐惧。
而这一切,都是一本书么——是宋昭斐纵情欢爱的背景,或是拏离大义牺牲的见证。
最后一幕,定格在他脑中,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月下的血,洇湿了他手掌,他视线模糊,竟不知拏离也会流泪;
背后是承载他全部心血的小楼,面前是两个强大的修士。他眼中流血,肝胆俱裂,他差点都忘了他对这二人的恨。
这一切,有爱有恨,都只是故事么。
不。
一道贯通天地的惊雷,轰然落下。
就如那日死里逃生,他的血液,在空中结成了那精妙无比的噬磕阵。
火雷噬嗑,刚柔相济。自请天罚,绝处逢生!
……浓云散去,雷声平息。阵中只有那些焦尸,在风中变换姿态。方才神异无比的金柱,此时只是几根生锈的铁块。
数千米外的一处树林中,两个人影凭空出现。
天空依然飘着细雨,滴入他眼中,蔺含章才恍然回神。
拏离躺在地上,看起来还算完整。他赶紧俯身,去摸他的脖颈。
入手是温热的,脉搏有力而急促。
真是……胡来!蔺含章搜肠刮肚,想着骂他的话,简直想把这人拎起来打。但他太累了,累得一根手指也抬不起,头也慢慢栽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的嘴唇挨上一片柔软之处。
蔺含章最后思考了一刹。
就这样吧。挣扎三世,如此也不算……特别亏了。
第103章 嘴肿了
雨依然在下。
眼前一片白茫,身体晃晃悠悠。蔺含章心里咯噔一声:
……他又重生了?
好在这想法只转了一瞬。他闻到熟悉的香气——虽然混杂着雨水中的腥味,和一些植物汁液的奇怪嗅觉。
脚步声一顿一顿,踩在草叶间,发出沙沙的响。
他在拏离背上。
一件外袍拢在头上,蔺含章从里面挣出来,眼前是拏离的散乱黑发。
“醒了?”
他停了停,微微喘气。蔺含章听得心中酸楚,连忙道:
“我醒了,师兄,放我下来。”
说是背,其实他是被拏离半绑在了身上,像小孩背带那样托着。
蔺含章话说得坚决,真解开后,只觉得腿脚一麻,人就往地上滑去。还是拏离眼疾手快地一扶,才没让他摔进泥里。
他也是这时才发觉周身的无力感。就好似被人抽干了力量,种种不适一拥而上。
身上是湿的,却被太阳烤得难受。躺在那山地间淋了不知多久雨,骨头里也透着冷。走路时踩着绵软污泥,每一步挪动,都要用力拔出脚腕……他后期强行锻体,虽不像那些满身鼓囊肌肉的力士,身体也锻炼得颇为强健。这些感受虽不至于让他被击溃,却足以让人忧心
——犹如被剥去翅羽的鸟雀,只能在地上蹒跚前行。
这感受他许久不曾有,这凡人一般的感受——甚至连凡人都不如。抬眼望去,层林苍翠,万物勃发,明明是一派生机。可他们感受不到丝毫灵蕴,就好像一个连炼气期都没有的人。
在歙南州,婴儿一诞生就会引炁入体。换言之,资质再差的废柴也是炼气低阶——没有气,人怎么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