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就连喜服,也化为被血染红的道袍。拏离前进一步,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带着淡淡铁锈腥气,闯入了他的视野。
“连你也……背弃我。”
刀光一闪,那是剑修的刀,带着摧枯拉朽的杀意,却堪堪停在他面前。
蔺含章醒了。
他大意了,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入梦。此时,他正维持着静坐的姿势,额前渗了汗珠,背上伸出的八只手臂,也把法袍都撑裂大片。
眼前依然是拏离。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那就……太不好了。
蔺含章小心地收回那八只手。尽管动作轻微,骨骼吱吱响动的声音,还是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师兄。”
蔺含章决计先发制人:
“你怎么在我房里?”
拏离未对他的质问有丝毫不悦,而是用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你识海那样磅礴,翻涌时更是惊人。若非设了禁制,几百里外都要感到暴乱了。我也敲了门的,只是你没回应……阿贞,怎么了?”
“……我无事,只是被恶梦所魇,让师兄忧心了。”
拏离淡淡嗯了声,将他扶起,搀到床前,几乎是一把塞进床里,又贴心地掖了掖被子。
“你那样坐着,睡觉也费神。一时调息还好,久坐散了姿态,心神也不宁静。”
蔺含章听话地摆了个安神卧姿,乖巧道:
“师兄教训得是。”
拏离笑了笑,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师兄……”
蔺含章又叫他,面上笑容凄美,眉眼间也是一片温婉之色。
“到底是我心念不坚……阿贞日后一定好好听师兄的话,不再做让自己后悔,也让师兄担忧的事了。”
“好。”
拏离又替他拉了拉被子,几乎快拉到眼睛上面。待看不见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和那副委屈婉转的神情后,才疑惑道:
“所以。
你梦中,是谁要贪图我的美、我的外貌……占我的……什么便宜?”
第97章 晨曦
这个锅就让应崇惠背吧。反正他那样的好色之徒,本也没什么名节可言。
蔺含章脑子转得快,立马把那日密室杀人之事,和应崇惠私下里几次对拏离表露的喜好,编成了一套完整又有逻辑的故事:
先是梦见无辜之人骨血,在他忏悔之际,应崇惠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认为那都是些不重要的人。蔺含章作为名门正派的清修弟子,自然狠狠训斥了他。谁知此人不仅不知悔改,还对拏离出言调戏……
更可怕的是,师兄在他梦中,居然也站在那登徒子一边。若非他阻拦,拏离差点也要将应崇惠收为师弟。这时地狱里又来了恶鬼,直把他拷上,口中道:
不忠不义、不礼不贤,见师兄被人蛊惑,居然无动于衷,你这师弟实在太不称职……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的的确确算是个噩梦,但要说能把蔺含章吓到识海暴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
蔺含章有意把自个塑造得柔弱,说完才觉得这也忒孩气了些;跟那些梦见自己被父母亲抛弃,半夜哭着喊奶的幼儿有什么区别……可那也比说梦见了拏离和几个男人成亲,自己还费劲心机要看他的……衣服样式要好。
梦到底是梦,就算清醒梦,也总有些不理智的地方。想起他围着那身嫁衣,看得比秘文还认真的嘴脸,蔺含章都恨不得自己抽自己。
拏离听完这般说辞,先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轻笑出声。
“这样的梦,怎么就吓到你魇住了。”
然后又定了定神,思索道:
“你还记挂那天我提起此事?可有些道理,师兄是不得不讲……了悟因果,也需得你多努力。”
蔺含章从被褥中探出些脑袋,连连称是。只露着双眼睛,又在这昏暝光线下,倒叫人暂忘了他已是个比他个头还高的青年才俊,又让拏离联想到他少年时了。
拏离心中极少有后悔的事,但确实有一件,让他颇感犹疑。那便是在鹤归崖的十年。
十年其实不长,他与他师尊已有四十余年未见,幼时相熟的几个同门,往往也几年都没有声信。这都是修士间早习以为常的。
偏偏蔺含章显得有些不同,十年间他的变化太大。那日院中一见,拏离预想他是长大了些,却没想到他已经从那个瘦弱孩童,成长为独当一面……应当说可以顶天踵地的男儿了。
虽说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对拏离而言,还需要漫长的反应。就像把一个人,忽得拆作两半。而在此时的月色中,他记忆中如履薄冰的少年,和眼前被梦魇所扰,满目祈怜的俊美青年,终于慢慢重合。
而且,还是那么操心他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