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练叹完这口气,也不得不服从命数。清庸早些年就与他不大对付,现下闭关不出,竟然还有这么个弟子来坏他的事。
他一时心头郁结,脱口道:
“这便是你擅自行事的理由——兹事体大,你不想着通禀宗门,反而在这自摆阵法……”
他又看向蔺含章:“还有你,一个两个,胆子都这样大……”
他顿了顿,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有个亲传弟子参与其中。
“若你自己做这事就罢了,为何还劳师动众?丛凝记挂儿时情谊,你却害得他以身犯险……
你倒是手段非凡,还有这么多修为不及你的弟子,你可曾想过他们?
你这样率性而为,如何能为一峰首座?将来又如何能当峰主之位?”
宵练这般说法,看似是恨拏离不服管教。可言语间又讲到日后之事,就有些蹊跷了。
他若不能为一峰首座,这些躲在身后人的难道就行了么?又谈起峰主之位——已是极不合他的身份。且不说宵练自己也是一峰主人,没有妄议同辈的立场。就是现在的玄德真君……不也还没死么。
蔺含章心头一跳,突然悟出了什么。他抬眼间,正好对上宵练审视目光。
真君见他眼神清明,气度沉稳,心中也起了一番思量。他神色不动,对其中曲折也不再言语,抛出阵旗,转瞬便将众人移出了秘境。
秘境外,一艘比鲲鹏号规模还要大上些许的游船,正静静悬停着。船上几个弟子,依稀是没参与试炼的翁衡等内门弟子,还有各峰几位真人。
就算是他提前赶了人出去,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拏离疑惑间,见翁衡神色紧张,看到他时,更是如一张紧绷弓弦断然松懈,露出苦相。
拏离向来心系后辈,也顾不得还有长老在此,当即问道:“怎么了?”
翁衡手握成拳,竟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几个真人也是哀戚神色,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映得整艘游船都有些黯然。
“你既然发现了那陵墓,若能早些来报也好。”
宵练真君淡淡道,语调中带上一丝惋惜:
“唉,也罢。你一个弟子又能如何……你所捣毁的地宫,是万化宗悟道之地。”
他停了停,似乎也不好把这桩子事倒在拏离头上。
“……那鬼道与我宗本就有些龉龊,竟在玄德冲击分神的关头打上门来。”
见拏离面色发白,他颇为怜惜地注了一道真炁给这弟子,才继续道:
“现下……藏剑一峰已经无主了。”
这话虽然说得清清楚楚,听在耳中却颇为荒谬。就连梅丛凝也仰起头来,探寻地看着师尊。宋昭斐更不用提,一看就正寻思他那剧情。
轻飘飘一句话,半天才如重锤般落下。离开藏剑不过半年有余,竟然死了一个化神真君?!
玄德真君若能冲击分神,也不必遣他寻那些续命的草药……拏离心中疑虑万分,指甲直掐进了肉里。又听宵练语调悲凉:
“如今没有能担当峰主之位的人选,藏剑的各位修士,就先寄在其他峰门下修行……各峰皆有良师诤友,定不会叫你们白白耽误。”
——不可能不白白耽误。
若是新入门的弟子也罢了,那些修习多年的,此时再去到别峰,哪还有师父愿收。更别提原本藏剑占着大片山地,就是培养灵植师的地界……现下弟子都分散出去,原有的灵田肯定也要叫别峰瓜分干净。
一峰之中,杰出弟子也就那么几个。再放出去磋磨几十年,藏剑可就真不复存在了。
“还望真君再多考虑!”
拏离深深拜下,恳切道:
“玄德真君羽化登仙,弟子心中甚感悲恸……可藏剑分派弟子一事,还需谨慎考量一番。不如等我师尊清庸道君出关……”
“可他几时能出关?”
宵练截口打断,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可眼下不仅是少了峰主……藏剑上下,连一个金丹也没有,你要让这些弟子如何修行?”
怎么会没有金丹……他明白了。
那些执教长老,一个个躲着拏离视线,脸色比方才还要差。拏离也来不及失望,只定定看了翁衡一眼——他便是玄德真君的亲传弟子,此时没有人比他悲伤更甚。
眼神交汇间,不必言语,也能看出他心中之痛。
“就算去往他峰学习,你也仍是请庸道君的亲传弟子,无人会苛待你……只不过这首座职位,想来已有他人,却不好再分予你……”
宵练真君的话语,如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在游船是之上盘旋。拏离跪于船板上,身形如雕像般凝着。
忽得,一阵大风袭来。这风自东向西,逐渐形成旋涡之态,将众人衣袍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也传来细微“噼啪”声响,一团乌沉山倒的雷云,以极其可怖的速度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