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开目光,抬脚往死牢外走。萧弦道:“保险起见,我要再问一句。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江泫道:“不会了。”
三日之后,神殿的正殿之中,江泫屈膝,虚虚蹲跪在一群黑压压的教众之中。站在祭坛之上的花瞬神情扭曲,一身神司袍被他双手攥出深深的沟壑;江泫右边的黑袍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在打扫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写道:“不~会~了~”
江泫瞥了一眼,神色镇定地用袍子一掩、再用净尘术将其抹去。
萧弦又用灵力传音,惟妙惟肖地模仿道:“真~的~不~会~了~”
江泫面无表情地用灵力给了他一拳,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道:“我没让你跟着来。”
动静极小、威力巨大,萧弦的脸皮一抽,勉强忍住了没有闷哼出声。周围的教众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都凝神关注祭坛之上的情况。
元烨已经被推上去了,十六根锁仙柱林立,牢牢拘束着他的手脚与躯体。为了让他体面地上路,花瞬特地叫人将他带去洗漱一番,拆去了眼上的缝线、耳孔中的长钉,在他眉心上头贴了一张崭新的符箓。
收整一番之后,穿上落着金竹纹的教服,看起来颇有些像人。
之所以说他“颇有些像”,是因为此人躯体上的异化已经相当明显。他没有能力扼住夔听的神魂,肉身便开始向夔听的本体转变,双足双臂已转化完成,衣袖之下探出一截枯瘦的翅尖、末端长着一只手,手背上覆着密密麻麻的黑羽。
他垂着头,江泫看不见他的神情。可自打他被推上台,台下的欢呼喝彩声便连绵不绝,丝毫没有仪式进行中的严肃感。
花瞬也不在意,假笑着向台下的教众挥手致意。
底下的大多是此前留下来的旧部,元烨叛逃之后,便拥花瞬为首。此刻旧主遭难、沦为祭品,竟都眼神狂热、毫无惋惜之情,甚至身心激颤,振臂高呼,观其双目发红神情可怖,像极了一群疯子恶鬼,看不见半分从良的可能性。
这样一群信徒信奉的神,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江泫垂下眼帘。他轻轻摩挲指尖,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系统冷不丁在脑海中道:【只是猜测而已。】
江泫道:【我猜东西很准。】
系统顿了一下,道:【所以你又跑回来了,因为一株梅花树?】
不是因为梅花树,是为了宿淮双。
“……”他想说话,开口瞬间却莫名有些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他道:“总要看一看是不是他。”
系统道:【如果是呢?他果真变成了一位邪神,你当作何?】
江泫好像被问住了。这一层薄薄的黑袍罩在身上,无形之间隔开外界扭曲狂热的氛围,像是一个小小的庇护所。他将兜帽的帽檐又拉低了些,道:“他不像。回来这么久了,不阴也不邪,说他大变了模样,我不信。”
系统欲言又止道:【你……】
它没有说完,江泫却明白了它的弦外之音。
“我想过很多结果。”江泫道,“……他还没有出师,我是他的师尊。无论现实如何,我总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轻轻落在地面,忽然意识到,现下他们之间除了师徒这一层,便再没有能让江泫名正言顺站在宿淮双身边的关系了。
出神之间,不知花瞬又说了什么,台下又是一阵猛烈的欢呼。江泫周围还算安静,他和萧弦都没有说话,左边蹲的不知是谁,也很安静,没有跟着大声吵闹。
他抬眼一看,见祭坛之上又被推上来一个人影。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衣,同这地上的千层黑格格不入,背对众人跪着,衣摆委地、傲骨弯折。
看着陌生,但看着不像是这边的人。不论死的是谁,既然被推上祭坛,定然是来为仪式铺路的,值得众人的欢声呼喝,江泫听闻声浪一层一层漫过人海,心中的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祭坛上的背影,有些熟悉。不是有些,简直太熟悉了——十几岁的江明衍,江泫看过无数次这个背影。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锁链禁锢,但就是动不了,想来是看不见的地方被做了什么手脚。看见他,花瞬唇边的假笑终于真心实意了些,举起长刀、隔在几寸之外挑起那人的下颚看了看,干脆利落地劈下一刀。
霎时间鲜血飞溅,跪地之人身首分离,头颅在空中旋转几度,落入祭坛之下的黑海之中。
教众们发出巨大的嘘声,如同扑食的恶狼一般挤过去,推推搡搡,好几只手捧着那头颅递上祭坛,道:“神司!头!头可不能掉!”
那颗头颅躺在众人扭曲的指掌之中,双目紧闭,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