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让人趋之若鹜的“灵殿”,当真在子时显出原型。没有任何声响、没有巨大的灵压,这白色的巨影单单只是显形了——它匍匐在荒原中央,席卷的黑风不染其身,与赤后诡谲阴森的环境不同,洁净得如同一道蜃影。这座神殿占地之广、外型之优,堪称世间少有。若以确切的事物做比,它当得上白玉京中最亮眼、最华贵的那座主殿,踩在被土石填平的罅隙之上,巍然不动。
江泫远眺这座花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重建起来的神殿,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一位极其忠诚的信徒。
建造这样一座神殿要花费的灵力物力,常人根本就难以想象。纵使从各门各家嫖来不少资源,应当也只是向无底洞中扔点无足轻重的小料,这座神殿能建起来,不仅花瞬不眠不休,伪神也一定从中相助过——有神出手,难度便会大打折扣。
只是单从这外型来看,实在看不出对方是一位怎样的神。不同于夔听那座如同魔影一般刻满浮雕与眼睛的神殿,这座新殿在风格方面相当普通,并非是不华贵、不威严,而是因为太华贵、太威严了,叫人望之心生向往——也仅此而已。
整体看过之后,江泫的视线微微下移。
神殿有一部分应当是荧石打造的,殿中渗出的光亮映得神殿周围亮如昏昼。在这样一片光亮之中,有一队披着黑斗篷的教众从神殿的偏门出来了。
这群人步履平稳,黑袍在风中猎猎翻飞。因兜帽罩住了头,并看不清面孔,除领头人以外,每人肩上都扛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出了神殿,向着荒原边际走去。江泫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丹田的位置,垂眼思索片刻,移开了阻隔用的濯神神力。
巫神神力带来的阴冷感如影随形,在濯神神力撤开的一瞬间就攀附上来。好在江泫此前有经验,对这种异样感并不陌生,面色如常地收回手,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绵延不绝的荒原之中,教众六人排成一条长线,脚步无声,面容被黑暗笼罩,远远一看好似几条幽幽的鬼影。他们是奉命去丢人的,都不是话多的性格,途中洒满一片凝滞的沉默。
走到中途,一人肩膀上扛着的修士无意识挣动了一下。那教众立刻止步,伸手将其摔掷在地,直到确认他不会再醒,才拎着衣物,将他重新提回肩膀上。
整个过程,同伴也跟着止步转身,投来漠然的注视。
“醒了?”领头人问道。
“没有。”那教众答道,“被抽干了灵力,不太舒服。”
领头人似乎哼笑了一声,道:“罪有应得。”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有了这个开端,他们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
“还有多远才到?”
“快了。魇魔带齐了吗?鸦说,外头又进来了一队。”
“带了三只,够用了吧?”
“够了。”
“还有多远才到?”
“快了。你催什么?”
“扛着这种畜生,觉得脏得很。能不能直接杀了了事?就算假模假样把他们丢出神殿,没了灵力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领头人的声音如同铁板一样冷硬:“丢。”
另一人道:“没办法,咱们神司就是个假模假样的人。该丢就丢,该验就验,能不能活,全靠他们善恶造化……”
言至此处,前方倏地传来几下极轻的脚步声。
领头人立刻停住,他身后的教众也注意到了不对,将手探向腰侧的武器,警惕道:“谁?!”
透过低垂的帽檐,众人看见了前方一道踽踽独行的人影。因着赤后的夜晚实在太黑,纵有远处神殿的微光照耀,那衣摆也如同被墨色浸泡一般,透出沉沉的、不详的诡异之感。
领头人道:“止步。来者何人?”
来人并不依言止步,一步一步慢慢踱到近前,停在了一个让教众来得及反抗的安全位置。这让众人高悬的心稍稍安定一些,领头人掌心托着夜明珠,视线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依身形看,像是个身量颇高、身形纤瘦的青年。头上戴着一顶垂纱斗笠,帽檐白纱几乎垂至脚踝,走动之间隐隐得见纱下几片烟青色的衣摆。腰上悬着两柄剑,都被白绫缠着,辨识不清。但既然缠得如此紧实,想必也没有拔剑的打算;能深入赤后至此,想必灵力也并不弱。
思及此,领头人谨慎地道:“若阁下是来寻赤后的灵殿,可以返回了。赤后中心并没有什么能实现心愿的灵殿,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必轻信。”
那人似乎偏了偏头,白纱之下投来两束幽深冷淡的视线。他轻声道:“站定。”
声色飘渺,似有寒雾缠绕,带着些许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众人顿感毛骨悚然,条件反射想要出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