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道:“如今已是一峰之主,直呼我名便是。”
温璟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局促:“伏……伏宵。”
他的视线挪到江泫身上,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
无他,单纯是因为现在的江泫……实在让人很难将伏宵这个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今日无风无雨,他穿得也单薄素净。身正如松,然而实在清瘦、面色苍白。长发松松散在身后,眉眼之间病气缭绕,像是久病,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想到这里,他忽觉一阵心酸。替位之前,总觉得上清宗的峰主都是无所不能的,替位之后,才体味到个中酸涩苦楚,真正地感同身受起来。
伏宵君熬了那么多年,对过雷劫、死过一次,还能像现在一样行走人间,已经很好了。
温璟默默地想。他伸出手,将手中的长剑递了出去。
“重月君说,您今日会过来取东西。师尊的遗物我收了一些,但如果要带回故土,还是这把剑最合适。”温璟道,“不过,还请不要拔出来。剑身上有很多裂痕,恐怕就快碎了。”
江泫垂下眼帘,将天陵的本命剑接过来。
即是本命剑,主人已死,剑断是很正常的事。
他轻声道过谢,带着这柄剑回了净玄峰。
岑玉危很不放心他,一直在净玄峰的曲桥上等着,见他拿了一柄剑,远远地道:“师尊!让弟子来拿吧……这是谁的剑?要将它放在哪里?”
江泫道:“我自己拿。衔云呢?”
岑玉危道:“衔云在库房里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换了合适的剑鞘,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抖个不停……”
“带到我房间里来。”
这事便差孟林去做了。待到取来了剑,两人不约而同地守在了江泫的寝居外头,而江泫独自坐在案前,缓慢地将衔云拔出剑鞘,指尖在剑身上一抹,便立刻有青影浮现,道:“……主君!”
他的声音喊得急切,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江泫病气缭绕的面容收进眼底,尘封一年见到人的激动之意散了大半,又讷讷地道:“……主君。”
江泫略一颔首,温声道:“在太上剑里头,可还习惯?要不要新换身体?”
衔云道:“不用了,主君。这具身体很适合我……您昏睡了一年,您的身体……”
江泫道:“我没什么大碍。现在要紧的是你。”
衔云似乎有些茫然。江泫将他收回长剑里头,指尖顺着剑锋轻轻一抹,抹红了太上雪亮的剑锋。他在找剑灵异常的根源,一边找一边轻声叹道:“有许多事情,你不记得倒也好。生生死死两次,今后恐怕也不得安稳。随了我这样一个主人,是否觉得自己苦命?”
长剑在他手底下发出抗拒的嗡鸣,似乎是让他不要再说。江泫哑然,不再言语。
他在剑灵的身上找到一道灵旨,是江明衍刻下来的。以此篡改他的记忆,更改他的意志,所以衔云才会称他为公子,对此前发生过的一切浑然不知。
将这道灵旨拔除之后,一道澄澈的银光顺着剑锋缓慢游走开来。仿若天地间第一抹熹微的晨光,盛时又如同月色一半柔和,渐渐洒满了整个剑身。再从剑锋里头被唤出来,剑灵的虚影已经变成了正常的、温和澄净的银色。
江泫端坐案前,微微笑道:“好久不见,衔云。”
剑灵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他轻轻将身体贴紧桌面,按人的说法来讲,他正在跪拜。
衔云哽咽道:“我找了您好久。主君……好久不见。以后请万万不要再将衔云丢下,孤身离开了。”
“不会了。”江泫承诺道,“再也不会了。”
剑灵这才直起身来。短暂的交谈结束之后,江泫开始收拾下山的行李。挑来挑去,也没挑出多少要带上路的东西,无非是几件衣物、一些银钱,还有断掉的送生和天陵的配件,拢共一个乾坤袋便能够装下。
收拾完行李,他又去换了身衣服,将长发低低束好,捯饬得能够下山见人、不像之前那样狼狈之后,才伸手去取桌上的衔云。却见剑灵并不回去,一直盯着某个方向,目不转睛。
江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从窗外长进来的一枝红梅。
这扇窗似乎已经有一阵没关过了,竟让红梅得了空子,探进窗内来。色泽妍秀,艳艳不息,花朵疏密有致,美得十分端庄。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它的时候,江泫竟然想起了宿淮双的眼睛。
衔云道:“主君,这些梅花……”
江泫道:“什么?”
说着,他走到窗前去察看。这一看才发现,梅树的树干和江泫寝居的窗户隔了有足足一丈的距离,其余的花枝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雪中,唯有这一枝,越过窄窄的后廊、挤进檐下,锲而不舍地从窗户的缝隙伸来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