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想问的许多问题,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也没人能再为他解答了。
让尘留给他的最后一面,还是上次回山时的匆匆一见,叮嘱他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万事都需要小心应对。如今再见,竟然已经气息全无了。
一直环绕周身的结界闪了闪,慢慢消散了。火舌爬上来,贪婪地舔舐他的衣角,很快将下摆和袖角烧得焦黑,外头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瓢泼大雨兜头淋下。在雨中,这冷火依旧没有熄灭。反而愈燃愈烈。
江泫抿了抿唇,讷讷道:“……师尊。”
无人回应。
雨滴从被烧断的屋顶漏下来,浇湿了江泫的长发。
回想起来,与至关重要之人见的最后一面,总是仓促,无比仓促。他原本早就应该死的,却活到了现在;在他向老天偷来的这几年生命里头,死亡也接连不断,往往在他毫无准备之时劈头盖脸地袭来。
江泫在雨里弯下腰,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浑身都疼。许是从前将眼泪都流干了,现下跪在让尘面前,眼眶发涩、心痛如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知跪了多久,腿上的刺痛唤醒了江泫。他的衣物早已被冷雨淋透了,这邪火仍然能够点燃衣物,将他的腿侧烧出大片黑痕。
他蓦地抬起头,这才想起来不能让这火再继续烧下去。然而起身之后,使尽浑身解数,用灵力压制也好、用灵符召雨召雪也好,始终不能将这些邪火扑灭。江泫隐隐意识到,这并非人世的火。既非人世之火,人自然扑不灭,唯有将其想要烧毁的事物燃尽,才会偃旗息鼓。
这也是天罚之一。师尊为他、为天陵改命,并非什么都不用承担!
思及此,江泫猛地转身,拔出贯穿让尘胸口的剑扔去一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背起来向遏月府外走。
他想带让尘下山,岂料那邪火似乎察觉到他要走,火势顿时暴涨,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江泫面前!
江泫暴怒道:“滚开!”
那火墙不退反进,满含警告之意。原本稀松散于三灵观各处的邪火也汇聚前来,密不透风地把江泫和让尘笼罩在内,霎时间温度骤降,如身处极寒之地,呼吸都带出了白烟。江泫体内灵台疯转,毫不犹豫地透支自身灵力与天道降下来的业火对抗。
他是一定要带让尘出去的。
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被烧成灰?!
一道无比强韧的结界自他身上撑起,凭借着它,两人扑进业火之中,又勉强从中挤出来,终于走出了正堂。火墙怒不可遏,立刻散开又挡回江泫前方,火舌狰狞无比,看势头是想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江泫后退几步撤开,为了撑起身边的这道屏障,全身的灵脉被灵力撑得胀痛无比,丹府之中的灵台也在发烫,给他一种快要溃散的错觉。
但他现在什么也管不了了。在火焰中来来回回几趟,灵力的损耗迅捷无比,留给江泫的时间不多。最坏的情况,他躲不过这些业火,会和让尘一道葬身火中。
“天道何苦?!”他怒声道,“如此刻薄,如此残忍,如此不通人性,你——呃——”
他的怒火忽然偃旗息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模糊的余光之中,让尘原本苍白修长的手背之上,已经生出细密的黑羽。看到这些黑羽的瞬间,江泫的视线凝固了。
一种比怒火更为冰冷、名为恐惧的情绪,一寸一寸地爬满全身。
这一幕是江泫这一生难以忘记的噩梦。而在他转过身,看见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睛时,这样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让尘正趴在他肩膀上,一口尖利的牙齿咬穿了肩膀、撕开了皮肉。极端的惊惧之下,江泫已然感觉不到疼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丢了剑独自一人逃走,这想法异常强烈,短暂地盖过了脑海中的一切念头。
他差点就要走了,最后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捏住让尘的下颌让他松口,为此失去平衡,险些扑进火里。
然而业火的目标原本就不是他,见让尘从江泫背上跌下来,兴奋地发出飓风一般的尖啸,眨眼间便裹住了白发道人的身体!
江泫撑住地面,双瞳颤抖,呼吸急促,回头去看。
地上的人,已经不能再称作是人了。急剧变化的相貌、身上长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羽,藏在一头银发之下、属于邪兽的眼睛。
明明方才背着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现在距离刚才一刻钟不到,而且他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变成这样!简直、简直就像什么东西被压抑了很久,现在反噬上来一样……
业火暂时烧不透他的羽毛,让尘身躯幻化出来的怪物发出一声狂躁的嗥叫,猛地向江泫扑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