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聂随的时候,他晃荡着站起身,举着酒杯的手竟是微微颤抖,差点把酒都撒了,还是身旁的同僚好心搀扶,这才免得聂随当着成王殿下的面出丑。
“聂小将军今日怎的这样无精打采?”旁边有人关切地问,“瞧着眼下发黑,像是连着几日没睡好一般。”
聂随今日却是没穿往日的朴素黑衣,而是换上一身暮云灰浮光锦厚直裰,头发也用皮带铜扣发冠规整地束起。
这样明显用心的打扮,一看便知不是聂随自己愿意穿的。
如此装扮,本应当衬的聂随更是风流倜傥,可此时看着却反倒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前些日子的游春宴上,聂老将军当众向郡王谢罪轰动京城,待在家中的聂随当日便知晓了此事。
聂家的脸,都因为此事被丢尽了。
聂老将军一向以清誉闻名,如今却是时不时被人戏称“佞幸”之辈,竟然也因着郡王向圣上服软。
不单如此,甚至有传言说,聂老将军请罪当日,那郡王却是跋扈至极,当着一干朝廷重臣的面,生生让聂老将军跪了许久才让其起身。
流言众多,聂随却在知道父亲给那个郡王跪下谢罪之后又在家里发疯,被聂将军关了许久才放出来。
“是啊,净之的眼底怎的这样黑?可又是同聂老将军生气了?”又一人开着玩笑,“聂老将军该不会又给净之动家法了吧!”
有人开了这样的话头,见成亲王没什么反应,其他人也渐渐敞开了话:
“聂老将军辛苦一辈子,净之还是莫要再惹将军生气的好。“
“是啊!净之还是同老将军服个软罢!”
“若是因郡王殿下一事,更是不必介怀——”
聂随倏地扭头,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那人。
他眼底发黑,脸上也带着微不可见的青色,嘴唇却红润异常,竟是不顾忌着戚长珩在场,登时就举着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酒杯都跟着翻倒了几杯,把在场的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不必介怀?”聂随哑着嗓子,声音嗬的吓人,平日英俊的面容此刻却显得骇人无比,“郡王德行有亏,如今却逼得我父亲不得不请罪于圣上,你让我不必介怀?”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变了脸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首座的戚长珩。
他们不知成亲王同郡王的关系如何。
可正是不知,才更不敢提。
戚长珩猛地站起来,动作大的差点把桌子带翻。
“你说什么?”戚长珩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往日散漫的神色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当着孤的面,再说一遍。”
身侧的蒋庚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急忙跟着起身要扶戚长珩,随带着朝另一边聂随身边的人使眼色,
——然而已经迟了。
许是喝醉,又或者是别的原因,聂随在戚长珩的刺激下仿佛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径直开口:“我说,郡王德行有亏,不配入宗室。”
一股热血直冲大脑,戚长珩“铮”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大步冲过去就要挥剑砍下。
“殿下!。"
“殿下莫要生气!”
混乱中有人冲过来挡在戚长珩和聂随中间,还有人在后面拖着戚长珩的手臂不让他砍下。
戚长珩挣扎不动,双眼带着升腾的杀意死死盯着聂随,直接丢掉了手上的剑,挣开身后阻拦的两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个健步冲上前,对准聂随的脸挥拳而下。
聂随仿佛瞬间清醒了一般,眼底有片刻的怒意,却到底是不敢还手。
不顾众人阻拦,戚长珩死死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咚”地又是一拳。
“给孤去死!”
“殿下息怒!”
“殿下,殿下,圣上知道了会怪罪的!”
见阻拦不住,聂随脸上明显要被成亲王打的出了血,这么打下去,保不准聂随脾气上来了会还手。
若是成亲王挨了打,性质可就变了。
保不准圣上发起火,他们这帮人都要受牵连!
蒋庚年深深皱眉,忙抓住趴在地上挨打的聂随,语气匆忙:“聂小将军!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走!”
聂随晃了晃身子,握紧拳头,在众人的掩护下爬起来,躲着已然发疯的成亲王下了酒楼。
“给孤回来!”
“殿下您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直到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聂随拎着酒瓶,踩着厚厚的白雪,留着一道长长的脚印,身形一闪,绕过墙角上了一个轿子上。
轿子外寒气入体,轿子内却是温暖如春。
轿子内有人掀起厚厚的帘子,带着香味的热气扑着白气翻涌而出。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牵着聂随上了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