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怕他真要喂她,忙转回身,自己把那食盒里的碗碟都取了出来,见是一碟洒了椒盐儿黄霜乳酪饼儿,一碗稠稠银耳粥,并一套银汤匙与小牙筷。她拈起一张乳饼,一面佯作撕饼,一面躲在饼后头,偷偷瞅着裴容廷。
看他靠着一只灰绿引枕坐着,半卧的姿态,革带散开着,袍子也显得比寻常宽阔。映在蒙蒙烛光里,简直像远山披了层金雾,卧在床榻上。白璧似的侧脸,凉薄的唇,巍峨鼻梁骨,玉雕象牙刻般的高尚风华。
方才,便是黑暗中,便是这样一个男人把她吻得乱梦颠倒么?
但他合着眼睛,一语不发,只有眉头微蹙。
银瓶记得那天在花楼,她闯进他的怀里,他也是如此的神情。
果然……方才她闹着要吃粥,生生打断了,还是惹了他不痛快罢?
银瓶想着,不免心里打鼓,也不去窥探,忙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去吃面前的吃食。把那乳饼都撕了泡在粥里,跟咽药似的匆匆吞了下去。吃干净放下了碗,她灵机一动,忙推说洗手,不等裴容廷回应,跳下床榻便往外间去了。
蹑手蹑脚进了外间,银瓶点了只蜡烛,蹲在地上偷打开一只朱漆箱,从毡包里翻出一条紫绉纱汗巾儿,那上头拴着只银色的穿心盒。她血气上涌,把盒儿在手里攥了半晌,到底咬了牙,打开拈出一粒粉色的小药丸,拧着眉,仰头干咽了下去。
连吃了两粒,想想裴容廷那尺寸,还怕不够,索性把紫汗巾都塞在袖子里准备着。
又随意翻了条白绫汗巾出来,囫囵把东西堆回箱子里,起身便往回走。
谁知她才一打帘儿,正好和裴容廷撞了个满怀儿。银瓶吓了一跳,抬头,却见他站在她跟前儿,竟已经恢复了那整衣束带的模样。被她撞了,正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掸自己的袍子。银瓶一愣,忙叫了一声“大人”,顿了一顿,方怯怯道:“大人……您要走了吗?”
“唔。”裴容廷应了一声,才要说点什么,却瞥见银瓶杏脸红娇,脸颊上的红晕不大正常。他皱了皱眉,还当是她方才一下子吃了太多,怕她积了食,便转而淡淡道,“今儿月亮好,还不到一更,随我出去走走罢。”
银瓶:……?
这个弯转得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方才他像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过了也就一炷香功夫,怎的又生出赏月的兴致!
这要求实在出乎银瓶的预料,她努力想要揣测裴容廷的想法,然而还不等绕过这个弯儿,身子里却渐渐生出一团火来。
先是头脑被烧着,晕头转向,举目森森。仅存的清明下,银瓶心知必定是那药起了作用,悔得跌足——还说女人善变的,这位大人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害她媚药都吃了,他却收了心思,这可要她怎么收场!
可这迷药劲儿上来,她便没了拒绝的能力,扶上一旁的花罩,下意识地点了个头。
裴容廷走在前头,先出了门,银瓶由着人披上了白绫袄儿,也恍惚跟了上去。
外头的确是好个月亮,只是太大了些?——她双眼迷离,眯着眼睛看,那月亮模糊成一片,就和她脸贴脸相对着。顺着穿廊走,分不清东南西北,简直是九曲回廊,走不完的回廊。
夜风吹过走廊,她穿着纱裤,竟也觉不出来,底下只是凉飕飕的。
她脸上一热,身不由己地站住了,并紧了腿儿。
裴容廷到底发觉了她的不对,问了两声。见她脸色愈红,一声儿也不言语,便停下脚步,凑近了细瞧,又道:“你身子不舒服么,是方才吃的不好?”
温热的吐息就在耳畔,银瓶实在忍不得,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她虽精神混乱,却还撑着一口气,实在难为情,不想倒在裴容廷怀里,因此把他的肩膀一推,宁可整个人从穿廊上折了下去。裴容廷也唬了一跳,忙欺身拦住她的腰,用力一拽。他虽文官出身,也是在战场上临危受命过的人物,很有些上马下马的功夫,好歹把银瓶又卷回了怀中,却也摔出了她袖中的紫汗巾。
那装着香药的小穿心盒儿,滴溜溜滚了一圈,就倒在裴容廷脚下。
裴容廷顿了一顿,单手搂着早已汗湿了的银瓶,又弯腰拾起了那小盒儿。
启开它,先闯入眼中的倒不是那粉色的小药丸,而是那盒儿内芯上画着的两个抱在一处打架的妖精——
是春宫图。
银瓶于星眼朦胧中瞥见,涨得面皮儿都要涨破了,伸手就要去抢,却被裴容廷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合上盒儿,看向了银瓶,心里有了个影儿,便不由得沉了脸,肃然道:“同我老实交代,你怎的把自己作践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