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只好自己思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我知道爹娘偏心,可她从小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我以为她是从不会与我计较这些的。连她自己小时候也总是让着我。”
良恭仍不好插嘴,只听她说。
她喋喋不休地把姊妹间小时候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尾,自己也发现很不公道,只好失落地笑了,“换作我是她,大概也得存着怨言。”
“那你当如何?”
她把自己搁在那处境上,说不出话来,把头垂下,双手又来捧着脸,好像在兜她一滴一滴往下落的眼泪。
门外蝉声乱作,轰轰的闹得人也混乱。一束光在门上的棂格里闪动着,光阴一闪一闪地流走。妙真总算从从小到大的琐碎中理明白了鹿瑛那分怨是情理之中。但即使明白了这道理,感情上也一时不能接受。
良恭此刻在身畔看她哭红的鼻尖,觉得她这会的眼泪才算是有了分量。从前掉的那些泪,不过是毛丫头的无理取闹。他又想到安阆的话,依他所见,她不是空,只是里头的魂魄太纯粹,才显得单薄。
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世上绝大多数的关系不过是镜花水月,经不住一点磕碰。他胸膛里被谁揪了一把,已经开始为她不忍心。
这才起了个头,妙真就感到些不能承受之重。她放下手来,把自己双臂抱住,半身伏在腿上,歪着泪汪汪的眼看他,“你说,鹿瑛是不是再不和我好了?”
良恭拿舌头把腮顶一顶,笑着瞥她一眼,“你老叫我说,我说了就能作数?”
他把茶碗递来,“哭也哭累了,吃口茶先。”
“你先回我的话。”她摇摇头,她鼻子还在发酸,心里也茫然,不知该去问谁,只好来问他,想从别人口里听到个答案。
眼泪随着脑袋一摆,落了一滴在他手背上。被火燎一下似的,顷刻幻灭了他发家致富的另一条道路。
他说给自己听,寇立那个人靠不住,不过嘴上说得好听。与他合伙做生意?恐怕会亏得线头都没一根。
找到理由,就给她提醒,“好不好的先放在一边,你该堤防着点人是真。你以为你自幼锦衣玉食的就见识很多?你所见的,不过是一隅之地。”
妙真直起腰来,“要我提防什么?”
“比方,比方你长得好,男人都想打你的主意。”
妙真有点得意地抬着眼,“这个用不着你来说,我自己知道。”
他忽然从鼻子里笑出几口气,进而给她提醒,“再比方,你有份丰厚的嫁妆,你家有钱,人家想你的钱。”
好在她还没蠢到无药可医,眼睛一转,神色变得怀疑,“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良恭便将寇立想替她“留后路”的话说给她听,说完谨慎道:“他说是为你打算,可讲老实话,我在这世上还没见过如此体贴别人的人。你方才讲二姑娘寻你是有事情对你说,恐怕就是这桩事。”
妙真眼珠子朝两边转一转,“可那两处庄地已经置换到常州去了,就是我想给也麻烦。”
良恭提着眼梢,“你还真想给人啊?”
“我就是随口一说。”妙真此刻也觉得自己有些傻,人家在想方设法算计她,她还替人想在前头。
她不愿叫他觉得她傻,遮遮掩掩地糊弄,“我哪能做得来这个主?就是我愿意,也得问过老爷太太的意思。”
手里端的茶凉了,良恭又走去新倒,背着身在那冷置的灶台前笑,“你还不算太蠢。我的大小姐,你不拿钱当回事,别人可不这样想。这世上,钱是好多人的命根子。”
妙真此刻有些草木皆兵,在凳上盯着他,“那你到我身边来,也是为钱么?”
问得良恭心里“咯噔”跳一下,回过脸嬉笑,“这还用说?老爷大方,每月五两银子许给我,满嘉兴府也找不出第二桩这样好的差事。不为钱为什么?难道我拔毛济世?”
妙真瞟着眼,“我说的不是这五两银子。”
“你还有别项银子赏给我?”他嬉皮笑脸地走来,把茶碗递给她,“喝一口,说了这半晌的话,喉咙也说干了。”
妙真仰着脑袋看他,有些迟疑。但看见他喉头那里结的长疤,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露着的牙印,最终还是接过碗喝了一口。
在他肩上闪动的太阳渐渐沉下去了,她不能再躲,只能回到自己屋里去,抱着一点怀疑与小心,很怕鹿瑛再找来。
但暮色里,鹿瑛还是由细雨中走来了。妙真卧房里还未掌灯,光线黯淡得很。她笑着朝外间看一眼,跨进卧房,“花信那丫头也不知哪里逛去了,也不给你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