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猜到,真听见时,也不免心头一番轰轰烈烈的振动。妙真两颊滚烫,故意剜他一眼,“少说这种玩笑。如今我爹娘都没了,你向谁求去?”
邱纶窥她红了脸,口里又没有拒绝,猜她十有八九是答应了。真不枉他经年苦恋,如今苦尽甘来,什么狂浪的话不敢说?
便道:“如今你没了父母,亲戚又多半靠不住,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拿主意 。所以我自然只求你,只要你肯答应,这事情就准了。”
“我可没说就一定肯答应你。”她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带着一份冲风之末的骄傲,把下巴颏抬到天上去。
“你没说应,可也没说不应啊。就是你不应也不怕。从前你也不应,还骂了我好些话,我不是也没罢休么?事到如今,我更是不能罢休,你一年不应我就等一年,两年不应我就等你两年……”
“我要是终生不应呢?”
“那我就等你终生。”他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这一话斩下来,就把妙真那些莫名的犹豫斩断了。想着这时候,邱纶果然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相貌出众,大富之家,最要紧的是,他是一片痴心待她。她跟他在一起,也感到幸福,大有种往后不必再颠沛流离的安稳。
一个女人一生所求的爱,不外乎就是一种安稳。她经过这一连串的人世变迁,学会了知足。何况她病了两日,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也还有些潦草的印象,自己都觉得可怖,他却坚持认为她是可爱的。怎么能不知足?
人说知足常乐,千古道理,她也在大片大片的茫然中捕捉到这一份快乐,把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邱纶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跟心一起,都炸了锅。他一时从榻上跳起来,手舞足蹈,陀螺似满屋里打转。
惊得花信从外间走进来看他们。只见邱纶就弯腰在妙真跟前,把她的手死死抓住,笑得没了模样,“你是答应了,你这可是答应我了!答应了就不能够反悔!”
妙真把手抽出来,噘着嘴嗔他一眼,“你再这样大呼小叫的,我就反悔!”
他又忙去抓她的手,“不反悔不反悔,我不吵闹了。”
花信看出些缘故,心下也是大喜。妙真的前程关乎着她的前程,她虽是旁观者,却是局内人。如今有了好去处,自然也跟着二人笑起来。
这一张笑脸就迟迟放不平,与这宅子里处处挂白的气氛很不合宜,难免惹人瞩目。
二更天她往厨房里给妙真打水,严癞头正在灶台底下坐着烧火,看见她时时笑着,便也腆着张笑脸凑上去问:“你在高兴些什么?说给哥哥听,叫哥哥也随你高兴高兴 。”
花信马上转来剜他一眼,话也懒怠同他讲,端着水盆就要走。他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去抢鎏金铜盆,“我来我来,这种力气活,哪能叫你做?”
她把水盆歪到一边,厌烦地板下脸,“让开,谁要你帮?”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你烦嫌我,连我要帮你的忙也不愿意,我又没说帮了你你就欠下我些什么,一点小事嚜。”
她便冷笑一声,“是了,一点小事,我何苦要钱欠你这一点人情?你倒是想帮我的大忙,可你有这个本事么?就想着靠点这些没大要紧的小恩小惠来讨我的好,既不费钱,也不费事,还要我念你的好,你这主意倒很合算嚜。”
说得严癞头讪了,“我还真没有这样想过,你多心了,我没这么会算计。”
“那就是我会算计了,我这么会算计的丫头,自然是配那起更会算计的管事奴才。你,想都别想 。”
严癞头摸着脑袋一笑,“如今尤家这情形,哪还有什么管事奴才?”
花信翻着眼皮笑了,“难道我们姑娘永不嫁人?我告诉你,姑娘这遭回嘉兴去,不单是为安葬老爷太太,还要和邱家商议婚事。邱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多的是管事的相公,又能做生意,又能书会写,哪个不比你强?”
说着乜着眼就去了。
严癞头在那里讪了须臾,把一只铜壶灌上热水,自提往厨房对面那间屋里。
这屋里墙西墙东对着摆了两张罗汉床,当中有张八仙桌,桌上放着盏油灯,捻子没精打采地倒在一边,晕着昏昏的一圈光。
良恭的脸半明半昧,正在墙东那张床上躺着,心想明日还要出去多问几家包船的事,货比三家,要同船家压压价钱。
听见严癞头进来,只瞥了他一眼。严癞头拧着铜壶倒了盅水喝,喝完抹了一把嘴,向另一张罗汉床倒下去,“我听说姑娘要与那邱三爷议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