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湘兰的脸唰地就白了。
自她十四岁挂牌以来,一直是被人捧着端着,还没有被别人如此打脸。白矾楼也就罢了,周秉那个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拍着胸脯说无论发生什么事,统统都包在他的身上吗?
小丫头也是急的不得了,挨在一边底气虚弱地叹气,“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刚才找人去府学胡同问过,说周百户前日奉皇命到江州办差去了,听说新娶的少奶奶也跟在一路。
出城的时候那位二少奶奶要吃老孙家的羊肉泡馍,周百户竟让满队的锦衣卫大爷们等着,巴巴地跑去给她买馍……”
庾湘兰惊愕地半张着嘴,一张粉脸慢慢涨得绯红,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呆了好半晌,只将手中的薄纸蓦地攥紧,然后将头上一只酒盅大小的芍药宝石花取下,淡淡地道:“莫生事……先拿去抵账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白矾楼的过气头牌
端午, 茹园。
庾湘兰说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到这个园子来了,她身上是一件绣着勾莲如意锭的过膝褙子,繁复织锦上的枝蔓细而长, 款式却宽松飘逸, 巧妙地掩住了已经日益粗壮的腰身。
两边或有或无另含意味的眼光,庾湘兰面色端庄地走在石径上, 姿态依旧曼妙。
坐了这么多年京城名妓的头把交椅, 这点小场面还是不虚的。
转过一丛丈高的紫藤架子,就见前面的凉亭上有三三两两的歌姬舞伎。大家都是同一个行当的, 庾湘兰一路走来倒是碰到了几个熟人。都是在外讨生活的,所以对方尽管讶异还是扬着笑脸打了招呼。
这个行当竞争激烈, 尤其喜欢逢高踩低, 时时恨人有笑人无。红的发紫的时候挥金如土,落寞的时候人人都恨不得要抢着上前踩一脚。
平日里和她不太对付的一个妓子是沣庆楼的廖沅沅,描了柳色新的细细黛眉, 眉心上点了一颗艳丽的雁尾砂。
廖沅沅一扭头看见了她,故意捂着嘴, 以不大不小的声音笑得咯咯的,“我以为从良的姐姐们都不屑到这种场合来, 怎么庾姐姐舍不得受人追捧的日子,又巴巴地过来作诗吗?”
庾湘兰从前的名头大, 因为那些文士们的偏爱在一众女妓中地位超然。在这种诗会上从没人敢和她当面呛声,更别提提折辱和难堪。
有道是揭人莫揭短,谁不知道这位昔日白矾楼的头牌因为从良已经过气了。但人家攀了高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山水相逢的时候。
所以凉亭诡异地静寂了一会。
从未受过这种奚落的庾湘兰难免愠怒, 一张粉脸顿时涨的通红。她无意间摸到腰上的荷包,忽然就有了无尽的勇气。
——那人既然在这个节气里, 遣人送了这么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文送来,定是有不为人知的意味。此时何须与旁人计较,只要好好地把这首诗文公诸于众,自己的名字不啻又要镀上一层金。
从前偶尔也会这样行事,那白矾楼的妈妈最是狗眼看人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若不是图那人的一手锦绣文章,能让庾湘兰的名声中听,只怕连门都不会给那人开。
有侍女过来请各位姑娘过去入座。
刚才还在斗嘴翘腿看热闹的女子们一哄而散,庾湘兰被领到一个背风的角落。
四顾一看就见位置安排的格外可心,又清净又瞧得见前头的人来人往。负责打帘子的侍女恭敬有礼,桌上还有精致的热茶和点心。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用了一块牛乳果仁糕。
那糕糯糯软软的,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
庾湘兰想这必定是那人暗中的安排,那人虽没有什么像样的钱财,但论起体贴人的功夫是一等一的……
丝竹声响过两轮,精致的菜肴像流水一般送上来,艳阳下一片歌舞升平。虽然有朝廷禁令不准公然狎妓,但在从众的心态下渐成虚无,毕竟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
梳着牡丹头画着新式妆容,额头上贴着花钿的歌姬舞伎们渐渐嬉笑无状,道貌岸然的新科翰林们的手已经摸到女人的裙子里去了。
耳边有莺莺燕燕的娇嗔声,有胭脂醉人的艳红,有倒酒水时的淅沥声,这些能让男人的骨头都软下来。
本来是见惯的,躲在角落里的庾湘兰却觉得脸上的热气在蒸腾。她从前的地位超然,从来没有像这些女子一样,穿着几乎透明的绡纱衣裙,仰着那样谄媚的笑脸陪过酒。
正难受间,就恍惚觉得远远的那人在看自己,眼里有担心,似乎还微微地笑了一下。
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