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叹了一声,“大水一来全家都冲跑了,听说我爹当场没了。我娘见识少,病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把我送人,她一直以为是好心的富裕人家发善心收养了我,还给人家砰砰地磕头。
听人说她饿得要死时还高兴得不得了,跟村子里的人说高家三兄弟当中总算还有一个活的。
我那时小,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进宫的时候挨了一刀子,也没受太多的罪。在被窝里哭鼻子的侍候,还一直怨他们心狠……”
是啊,有时候活着的不见得比死了的更痛快。
“见笑了。” 高玉鼻子唏嘘了一下,“后来我魔怔一样找我家里的人,我大哥二哥比我大许多,也成了亲,兴许还有子女侥幸活下来,结果找了好几年才发觉人都死干净了。”
想来是真伤心了,高玉一时顾不得礼仪,拿袖子抹脸上的泪水。
“……只找到早年嫁到穷山里沟的大姐,她命好。嫁的男人还算老实,生下两个儿子都带活了,其中这个小的就是高鄂。”
荒年里人命不值钱,有时候还不如贵人家里的一条猫狗。
高玉卷袖子的手抖了一下。
“高鄂他原本不姓高,是我大姐说老高家的人都死绝了,总不能让高家没有后人供奉香火,所以找族里的人商量过继了小儿子。我不好露面,也怕被嫌弃,只能暗中接济一二,才让这孩子读了书进了学。”
原来高县令是高玉从来没有相认过的亲外甥。
这一层关系说来复杂跌宕,难怪从来没有外人知晓过。
高玉心事重重,几乎要卑微到骨子里去。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一个好好的孩子,前途也好,虽然出身贫苦可清清白白。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大坎,我也不能明着帮衬。日后总不能让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有一个当太监的亲娘舅……”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通州案的去果
院子里正逢季节的老杏开了满树的花, 风一吹,有隐约香气脩忽飘散。
屋角的罩子灯闪烁了一下,让周秉年青的脸隐了一半在黑暗当中。
良久才听他手中的茶盖子与茶碗轻磕, 声音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轻缓和疏离。
“高总管只怕找错人了, 我一个新来乍到的六品百户,位卑人微无权无势, 恐怕帮不上高县令什么忙!”
听起来是推辞, 其实是想听一句实话。
高玉揉了揉脸,仿佛最终下决心。
“我那个外甥其实是得罪了人, 才有今天的牢狱之灾。那人身份显赫,却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去年冬天那人到通州游玩, 只因高鄂没有费心奉承, 就惹来这场滔天大祸……”
周秉的脸色变了,随即觉得匪夷所思,“……只是这么一点小事?”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 ”高玉满脸苦笑肯定地答话。
“高鄂一腔血气,只想好好为百姓干些实事。让他拿民脂民膏去阿谀, 只怕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那位身份显赫之人却容不得被人丁点忤逆,当时虽然一笑而过, 却从此记恨在心里。”
因其擅长机关之术,特意让人在户部下拨的通州修塔银的银箱上做了手脚。我得知高鄂有牢狱之灾后, 几乎动用了我全部的人脉,才把这层关节捋清楚。”
高玉一脸的无奈,“其实事发后,负责查勘的刑部里头不是没有人查察蹊跷。但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子, 看破却不说破……”
敢在户部下拨的银箱上动手脚,用脑子略微一想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刑部负责查案的人最多不过是六品七品的主事和经承, 实在犯不着为个搭不上边的小县令压上全幅身家性命。
周秉慢慢靠在交椅上,露出几分迟疑。
“我的确发觉那些银箱有古怪,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异常之处,所以才老远运回两箱,就是想让刑部或司里的高手再帮着仔细看看。”
他眼角微眯,神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我倒是误打误撞给他们找了个烫手山芋,指不定那些人在心里怎么骂我呢!”
这件事说穿了,不过是一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想让官场上的小白丁栽个大跟头,出出心口的恶气罢了。
高玉徐徐推过来一个偏长匣子,态度诚恳。
“这里头是六条巷子的一处独门独院儿的房契,是我准备日后养老的地儿,用的材料都是好东西,市价二千两只多不少。只求你在刑部大堂帮着分辨几句,让高鄂能全须全尾地地保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