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是王家的风水不好,还是受了什么下三路的诅咒?
她只觉眼前雾茫茫的,浑身无力汗津津地躺在床上,身下没有一处是干的,刚刚换上去的枕头褥子很快就被血水和汗水湿透了。有什么东西抵挡不住地往下坠,合着身上的鲜活气,一点点地往外流失……
这个紧要关口,庾湘兰忽然不合时宜地恍惚想起自己在白矾楼第一次见客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刚满十四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穿着浅青色绣满折枝纹的褙子,月白色的素缎湘裙,乌鸦鸦的好发上是两支雕成兰花的水玉簪子,整个人如同清水出芙蓉般雅致干净。
众人眼中的惊艳和绵绵不绝的赞叹,说她如同天边月崖前的一捧雪一般不可多得。多少文人墨客争着抢着为她画像写诗,甚至有人一掷千金,只求美人莞尔一顾……
那时的庾湘兰站在新出的月下,脸庞莹莹如同白玉。多么天真稚嫩,多么心高气傲。以为凭借自己的相貌和才华,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良人不过是早晚。
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稳婆进进出出的,不一会又苦着一张脸出来报信。说姨太太心里大概忧怨,身上不肯使气力,总叫嚷着先保胎。
生产的人硬着不配合,她们也无法。要是这样下去指定撑不过明天早上,胎儿肯定就留在里头了,到时候同样一尸两命……
屋廊下的男人脸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一瞬间竟显得阴森可怖。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淡淡吩咐,“让底下的婆子马上熬苏合汤,让十珍堂的陆老大夫亲自过来守着,告诉他多多带些至宝丸过来……”
稳婆一惊,不知怎地就觉得从心底里往外冒寒气。
那苏合汤是以麝香、三棱、莪术、巴豆、马钱子、全蝎、蜈蚣等为主要成分的催生药,服用后唯一的好处就是胎儿下来的极快。大多是产妇精疲力尽实在是没有气力才用的,用了这个汤之后产妇的身子多半就不行了……
二取其一,是舍母救子的唯法子,非到最后关头不会用。但这家产妇肚子里的孩子不足月,加上母体崩漏,明显已经救不活了,用苏合汤实在是本末倒置。
这些倒也罢了,那至宝丸是塞在妇人身子下头用的,有芫花牛膝和榆白皮,多是未婚姑娘或是青楼女子悄悄用来打私胎所用。
为怕外人知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药丸的药性极大,一个不好极有可能冲心致死,就连她们干这一行的也很少为产妇推荐这种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人家啊,这么不把女人当人?
放着那么多好药不用,一上来就用这种要人性命的虎狼药?
稳婆在心里暗自嘀咕,却根本不敢吱声,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没见识。转念一想能在京城开得起药堂的,多半是家里的祖传秘药。和京里现成的成药不一样,兴许对里头的产妇对症呢?
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拿,管那么多干嘛。再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阴间一脚阳间,死活全靠老天爷赏脸 ……
拿了银子的稳婆定了定神,转头就去端热水,结果刚凑拢矮榻就被一只汗腻腻的手紧紧抓住。
女人气喘吁吁的,眼睛透着一股执拗,力气却大得出奇,神色间甚至有一丝凄厉,“我肚子里头是两个哥儿,你千万给我保住了,我有重赏。要是将来生下来缺胳膊少腿,我扒了你的皮抄了你的家……”
像是一种诅咒。
稳婆顿时觉得自己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屋里屋外一个要打胎一个要死命保胎,她到底听谁的?
稳婆给人接生二十年,妇人肚子里揣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才四个月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孕妇身上的血像水一样往外淌,眼见得人脸白得跟纸一般死白。照这样下去眼下这一个大的都不见得能活,还幻想着齐齐整整地足月生两个小的下来,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宅子里的男人女人都透着一丝古怪。
男的好像非常着急要胎儿出来,甚至不顾母体的康健。女的又不管不顾地非要把胎儿留住,怎么看都违背常理。
稳婆有些后悔,实在不该贪图银子丰厚就贸贸然过来。听说这家是苏州新迁过来的,毕竟不知根底,也不知是不是正经人家的夫妻俩……
庾湘兰忽然从浑噩当中清醒了一下,立刻扯着嗓子大喊,“小红你过来守着我,不准这个老妖婆给我灌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赶快去找大爷,就说有人要祸害王家的种苗……”